清明时节，请不要哭泣

        见到他那天，是个雪后初霁的日子。茫茫的雪原上，他所在的远距导航台犹如一个倒置的小逗号，孤单而醒目地兀立在远离连队三四十公里的戈壁沙滩上。当时正值老兵退伍、新兵尚未补充到位的间隙，他便独自一人承担了导航台至少需要两人才能完成的工作。也许正因此，领导才让我们多去一个人，多与他说说话，不仅仅是为了采访。

        果真，才采访完第二个问题，他就面有羞涩地问我喜不喜欢诗歌，说他想写一首诗，送给他天堂里的哥哥，题目就是他父亲常说的那句话，也可说是他们家的“家训”：清明时节，请不要哭泣。

        他说在他哥哥牺牲前，他特别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并把它写成家书，让他们母子三人一定要记住：如果我哪一天出了意外，你们千万不要哭泣。尤其是清明时节，你们可以祭奠，可以悲伤，甚至可以流泪，但请不要哭泣。因为我是一名刑警，我是为了自己的誓言而战！纵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应含笑于九泉。更何况，清明蕴含着希望和新生，所以，清明时节，请不要哭泣。

        后来，他的哥哥真的成了一名刑警，成为父亲的同事和战友，这让他特别羡慕和神往，暗暗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哥哥那样，成为与父亲及哥哥一样穿警服的人。父亲却对他说：如果体检合格，你就先去当几年兵吧。之后再当警察也不迟！就这样，父亲和哥哥穿着同样帅气的警服，把他送上了开往边疆军营的列车。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次送别竟然是他与哥哥的永诀。几个月后，他的哥哥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身负重伤，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五月草莓一样鲜美的22岁上。
        那是一个多么年轻多么充满朝气的年龄啊！这让他特别思念他天堂里的哥哥，特别想给天堂的哥哥说点儿什么。
        讲到这儿时，他明亮的双眸里已噙满了晶莹的泪水，我们已无心再继续原定的采访，只想好好地陪陪他，多少分担一些他内心的寂苦和痛楚。
        只是那时我没有经历过亲人逝去的苦痛，并不真正理解他心中的痛，自然对他父亲所说的那句话或说是“家训”理解有限。如今想来，却不能不佩服他的父亲，也即一名老刑警的豁达和深刻。

        是啊，清明时节，叫人怎能不思念？不思念那些再也听不到的声音，再也看不到的笑容？不思念那些已成为永恒的风雨同行的时刻，那些已化作心灵鸡汤的甘苦与共的日子？

        但清明，同时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时节，是“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时节。在我们缅怀那些上下求索的忠烈勇士，祭奠那些精忠报国、舍生取义的民族精魂之时，不妨吟诵一下这首诗《有的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不知道他的父亲写下那书信时，是否读过臧克家的这首《有的人》，但我觉得弥漫在其中的精神却是一脉相承的。这是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动力，也是清明时节我们不应忽略的内容之一。

        又是一年清明时。已如愿成为一名警察的他，一定会与他那位华发丛生的父亲，面对着那个永远灿烂的22岁的笑容，深情地道一声：清明时节，请不要哭泣！             人民公安报 2012年4月6日 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