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角
- 作者：苗华舟 来源：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 发布时间：2011-11-15
楚楚像只燕子，飞呀飞呀，她从几百里外的医学院飞了回来，落在一家大医院里，做了一名医生。白天要工作，她就是白衣天使，一身白大褂，穿梭于病房和门诊之间，看病、打针、送药、量体温，在这个健康的事业里，她有一种自豪感和责任感。渐渐地，她成了内科的一个亮点。
她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多做了些什么，每天她总是来得最早，她总怕病人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每天她又总是离开得很晚，她总怕忘了哪一项工作没有做好，让病人着急。由此，她把分内的工作完成的无可挑剔。时间一天天过去，楚楚接触的病人越来越多，有的热情给她写表扬信，有时候反映到了领导那里，后来又发表在了医院的简报上，楚楚的名字很快在医院传开了。楚楚听说后，很不高兴，不仅不敢看简报，怕别人写的过头了，而且，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做的，没什么可表扬的，何况自己刚进医院不到一年，是学习阶段，更不能出这种风头。
果然，有人对她产生了一些想法，向她投射出爱的目光。他和楚楚是同行，只不过他是个外科医生，学历不仅超过楚楚，而且比楚楚早来一年，无论从哪方面的条件都比楚楚强。一次，他下了班以后，就借机在门口等着楚楚，那是一种耐心而又虔诚的等待，从众多人群中一一过筛似地待楚楚出来，他便红着脸说：“楚楚，我送你一程好吗？”说完，他不敢看楚楚的脸。楚楚一阵脸红，说：“你没有车怎么送我呀？”他说：“我想与你一起走路，不然，你怪寂寞的。”楚楚忙推辞说：“我一个人习惯了，如果多一个人让人家看见多不好？”他说：“谁还不兴有个男朋友呢？”楚楚想了想，觉得没啥。
头一次与同事一起走走路，楚楚倒没往哪儿想，只觉得这段路好短好短。以后，一次他到南京出差，一下火车直奔宾馆在房间给楚楚打了个电话，听到对方声音他直接说；“这几天，你一个人走路，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夜道儿！”楚楚回应别人的关心：“没什么，我下班就回家，一般不出门。”他说：“那就好，那就好。”楚楚说：“你还有什么事吗？我挂电话了。”他说：“没啥，我就是想听一听你的声音。”说完，楚楚放下了电话。
他回来了，带来了在那里买回的一个雨化石，把它装在口袋里，准备在门口交给楚楚。楚楚出来了，他像认识了老朋友凑上前去：“楚楚，给你一件小礼物。”楚楚一看他的手心儿攥出了汗，他把雨花石套在了楚楚的脖子上。楚楚拨拉一下，笑了：“我不愿戴它，难看死了。”他耐心解释：“楚楚，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楚楚说：“你真逗人。”又说：“再见。”他急眼了，一把拉住楚楚说：“楚楚，我能请你喝咖啡吗？就一次的。”楚楚说：“为啥？”他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楚楚被逗乐了。
在医院不远处有个合适的地方，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下，随后看到屋内有几个人影在他们周围晃动，同时，响起了迪斯科音乐。他拍拍手要了两杯可乐，喝了一口，说：“这是欢迎咱们的吧？”楚楚回答：“咱是哪路神仙呀？”他说：“白衣天使呗。”楚楚说：“你真逗。”在嘈杂的声音下，他隐隐约约听到楚楚刚才的声音。不一会儿，屋里便安静下来，他开始谈理想，感觉自己有无限的发展空间。他表情十分严肃，使楚楚蹦紧了神经，全身丝毫放松不下来。他一个人在说，楚楚一边细心听着，一边看了几次手表，到了6点种，楚楚不安地说：“我该回家了。”他说：“我还想听你说一遍？”楚楚腼腆了，起身说：“我要回家了！”他说：“我太高兴了，那就走吧。”
这是楚楚的第一次约会。之后，楚楚就碰到了另外一件事。
事情是因为她的个性引起的。她从小就喜欢红色，到参加工作以后，就更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正好，她与市面上流行的红颜色吻合呢。白天，她要去工作，一身洁白装扮着她，下班后，红裙子和红上衣就是她的主色调。特别是随着约会以后，她更讲究了一番。她喜欢穿喇叭式的红裙子，走起路来翩翩起舞，她注意到了这一点，但觉得不是鹤立鸡群的那种。她长着匀称的身材和细白的皮肤，天然的丽质，尽管轻轻的淡抹，也像个演员。以后，他只是常常在门口见到楚楚，就注意到了楚楚的衣着个性。一天，他在门口等楚楚，楚楚出来了，俩人做简短邂逅，他关心地说：“楚楚，你喜欢红颜色了？”楚楚不再胆怯，爽朗地说：“喜欢，女人天生爱美嘛。”他依然是那句老话说：“走在路上可得小心点，别走夜道儿，好吗？”楚楚不语却天真地笑了。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楚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继续与穿红裙子的女人、与红颜色的轿车、红色的彩旗、红颜色的标志牌等等擦肩而过，使她很开心，她不满足于这些物景，偶尔，她不与他吭声，就自己到大街上看夜景，有许多红色的彩灯向她挥手。她经常这么做，一次次穿过她家门前的一条马路，再顺一块宽阔的草坪转回来，然后回家做一下淋浴便很快进入梦乡。
随着天气变暖，她更是频繁地出门，这样做，使她感到浪漫了许多。在频繁中，她有时连招呼都不向父母打，就出门了。每次出门，她不穿休闲服，让它成为摆设品，惟独喜欢穿红裙子出门，她感觉这样更有立体感。
一天，她走下楼梯，继续沿着原来的路线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移步皆景，陶醉于自然。起初，她没注意有什么特别，一会儿，她发觉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穿梭的车辆越来越少，天空刮起了微微的北风，路边的灯光散乱地射向地面。
楚楚开始往回转，她发觉瞬间行走的人似乎一下子躲藏起来了，或者是人间蒸发了？车辆受到某个路段的堵塞而无法通行？再加上天色已晚，凉风吹来，使她越发孤独不安，连出租车也不多见。在寂静的夜色中，她想到了一个人，假如他在身边就不怕啥了。她刚想起这个念头，后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急忙回头一看，是一个矮小的人影在晃动，并渐渐地向她靠近。她想，不是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路上呢。楚楚没敢多想，心里就立刻恐惧起来。她自然地放慢脚步，想那人一定是急于回家，让他从背后超过自己会安全的，可那人也在身后放慢脚步。楚楚又迈开大步，那人也很快动了起来，还传出急促的脚步声。楚楚的心似乎扭在了一起，可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一辆车哪怕是遇上骑三轮的也行。薄雾使灯光昏暗下来，楚楚惊恐地感到有一个陌生人在拍她的肩膀。楚楚张开嘴却喊不出一点声音来，她本能地卷曲着上身，一只手紧扯着红裙角，惊恐地看着那人。那人长一副刀俏脸，黑脸蛋，张口露出一对虎牙：“别害怕，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楚楚还是不敢松下扯着红裙角的手。那人笑了：“干吗这么紧张，一个人出来不就是想寻开心的事么？”楚楚警觉地说：“我在散步，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天气和奇怪的事情呢？”那人说：“最近总是这样，难道你不听听天气预报吗？”楚楚说：“我在等朋友，他说几分钟就赶到。”那人毫不慌张的样子，说：“这天气谁还在外边等朋友呢？”那人说着就去摸楚楚的胸部。楚楚尖叫了一声，松开红裙角就跑了起来，没几步就跑掉了一只鞋。
此时，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前方，轿车司机把车门打开，问：“干嘛呀？”楚楚一看是辆红色轿车，眼睛亮了起来，她说：“后面有人追我。”司机说：“快上车吧。”楚楚终于盼到了一辆车，就一步迈了进去。车里有一束红色的鲜花，好像是为她而准备的，还有坐垫什么的也是红颜色，她感到很放心。车子启动，司机说：“你要去哪里？”楚楚瞪大了眼睛：“回家？”司机认真地问：“怎么一个人在马路上跑？”楚楚说：“遇到了坏人。”司机不屑一顾了：“哪会有什么坏人？是不是要和你交朋友的那些人？”楚楚微微张动嘴角：“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要动手。”司机关切地说：“你在哪里工作？”楚楚只是摇摇头，她不肯告诉陌生人。司机说：“你家住哪里？我送你。”楚楚说：“在和平街。就在前面。”司机说：“我有名片，你拿一张，怎么说咱俩是有个小缘分。”楚楚接过了名片，握在手里没看，这时，车子在路口停下了，楚楚一看是和平街，便客气地对司机说：“谢谢你了，好人。”
事情过后，楚楚害怕极了，除惟独上下班一个人走路，偶尔，也改变点方式，打的回家，同时也改变了晚上散步的习惯。这样，下班后一下子呆在家里又使她产生寂寞感，由此，她想尝试一种新的感觉，喜欢同男朋友在一起那就不会寂寞了。这微妙的想法，分散了她的一部分精力，甚至在一些细小的工作当中也受到了影响，这倒无关紧要，可那位同行却偏偏出去进修了，这次是到了武汉，计划时间一年，让楚楚不免有些失望。他到达目的地，就有耳根发热的预感，有人在想他，便在宿舍里很快给楚楚打电话，果然是楚楚的思念。他说：“你好吗？”楚楚说：“没啥事的，你也好吗？”他说：“一个大男人能有啥事？”楚楚说：“也对。”他说：“你一个人千万别走夜道儿？”她开玩笑：“我走你能看见吗？”他说：“我会变成千里眼的。”说完，电话那头听到了楚楚的笑声。
一天，细雨霏霏，楚楚在门口等车，这时，一辆红色轿车在她身旁停住，一扇玻璃窗随即降下，里面的人说：“上车吧。”楚楚感觉不对：“你不是出租车吧？”司机说：“我正好路过这里顺便送你一程。”楚楚认出了司机，说：“哦，你是位好心人吧。”说完，楚楚打开车门进去了。车里坐着一位长头发的男人，他不说话，只是在后面看着楚楚。司机说：“今天我过生日，正好遇见你了。”楚楚说：“你是要回家过生日正好路过这儿的吧？”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从来不在家过生日，都是在酒店里安排两桌。”说完，他又指向后排座的长头发说：“你问他对不对？”长头发发出奇怪的声音：“你是不是吃遍了这里的所有酒店啊。”
司机说：“我叫你红玫瑰不会介意吧。”楚楚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司机说：“凭感觉呗。”不一会儿，楚楚焦急地说：“在和平路附近停一下，我就近下车好吧。”司机说：“你也去凑个热闹吧。”楚楚使劲摇头：“我不去。”司机说：“上次的事权当啥也没有，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楚楚像个孩子，低头不语。
十几分钟后，车子开到一座大楼门前，长头发先下车，然后司机哝哝嘴：“走吧。”楚楚只好跟着他俩走进了大楼。她被司机按排在自己的身边，对面是两位黄头发的女人，看上去脸部突出的白，年龄比楚楚大。席间喝着茅台酒，又掺和着干红，一位黄头发的女人很快喝高了，端起酒杯冲司机说：“哎哟，几天不见，你又多了一个漂亮女子让我好吃醋哟。”楚楚脸红了，沉默不语。司机说：“我的女朋友多吗？这不是空穴来风吗？”长头发说：“她是在捧你呢。”说完，大家笑了。
他还在外地进修，不到帮年靠节不回来，因此，对楚楚的情况一无所知。以后，楚楚下班后经常遇到这辆红色轿车，楚楚又不急于回家了，司机总是带她去商场、银行什么的，给楚楚的感觉他的性格是那样的朴实，态度是那样的和蔼，买个百八十块钱的东西，他总是替她掏钱，从不计较。司机的点点滴滴，都让楚楚产生了好感，认为他从各个方面都无可挑剔。时间久了，楚楚不介意司机的小动作，渐渐地使楚楚的性格变得开朗起来，生活也开始有些变化，一天天将红色的档次提高，穿着都是名牌的呢。
果然，楚楚淡忘了那位同行，因为，与之相比，楚楚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可值得可爱和留恋的地方，所以，就嫁给了司机，楚楚为此很满意，她感到这是缘分和天意。新婚燕尔，司机带她去一个叫红叶谷的地方，那里是漫山遍野的红叶树，使楚楚无比的开心。回来了，楚楚喜欢电脑，就说出来了，司机说：“是呀，没有电脑怎么行？”转眼买回来了。到了夜晚，楚楚总是故意亮着身子，尽量满足司机的一切。
一天，楚楚接到司机的电话，说：“楚楚，我在朋友那里谈点生意，晚点回家，你想吃什么就尽管做好了，不要等我。”丈夫的体贴使楚楚十分满足：“我等你回来再吃。”司机说：“以前，我经常在外边谈生意习惯了，你不要担心。”很晚了，楚楚穿着薄薄的红色睡衣耐心地等他，直等到11点钟，楚楚无奈地顺势倒在了席梦斯床上，一觉醒来，天色亮了。她摸摸身边，以为司机睡的正香呢，结果出人意料。楚楚担心地想，他能去哪里呢？是遇到不测了？她又打乱了这个猜测，重新想：哎，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呢？清晨，司机回来了，他说了昨晚在干啥，因为一件重要的事情商量到半夜，就在朋友家过了夜。楚楚顿时心里有一股疼爱的感觉，问长问短的，可她却忽略了司机某些地方的小谎言。
以后，司机夜晚经常不归，生意偏要晚上谈不成，一个人独守空房，倒让楚楚产生了疑惑。一次，她要司机说出在哪儿谈生意？经常和谁在一起？干啥？他不耐烦地说：“有你吃的，有你穿的，为啥要刨根问底的？你不嫌累呀？”楚楚觉得自己很委屈，难道妻子就不可关心关心他吗？楚楚不愿想得太多，认为生活哪能没有点沟沟坎坎的？何况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呀。虽然如此，楚楚还是注意留心司机的一些事情。
一天中午，楚楚经过一家酒店门口，看到自家红色的轿车停在门前，这是她最熟悉的车，车牌的尾数是88。“对，错不了”。她停留了片刻，看看表，还不到上班时间，便走了进去。大厅里坐满了就餐的人，她一步步地寻找，里面都没有司机的影子，她又抬头，看见走廊里有几个圆形的漂亮门，有一男一女从里面手挽手地出来。楚楚就想挨个门儿进去找找，也许他在包厢里陪客人吃饭。她用力推开了一扇门，眼神立刻扑到了里面，虽然是胆怯的，她没觉得有啥卤莽。她没有想到，她面对的是：司机正和一位黄头发的女人搂抱在一起。这个场面让楚楚捂上了眼睛。黄头发惊慌地松开手，见是位女的，又不慌不忙地整理一下头发便出门。
她由委屈到气愤，不为别的，只是自己对司机如此的体慰，却为啥司机还对自己不忠呢？早知这样，又何必当初呢？她怨恨自己，但又不能不面对现实。她双眼怒视着对方。司机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楚楚说：“有啥呀，不就是搂搂抱抱的吗？少见多怪。”楚楚大声说：“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你知道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又接着说；“你把咱俩之间的爱情玷污了！！”
回到家里，她感觉浑身疲惫不堪，不想吃任何东西，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不知道司机什么时候回来，对她的态度会如何，总之，她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了。夜幕渐渐地深了，街上的路灯亮了，她感到整个房间如此的深沉、寂静，使她有了一种可怕的念头，一个人怎么敢呆在家里呢？哪怕是一分钟她都不敢，但是，外面夜色已晚，出门也不安全，她思来想去的，还是要走，留下一个决定给他。
她收拾了简单的衣物，拎着提包快步下了楼，战战兢兢地走啊走，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车也越来越少，她感觉刮起了一阵风，路灯射出了暗黄色的光束，暗淡的在四周晃动。她急忙扯住红裙角，想做自我保护，这样走路反而更慢，会越发增加恐惧感。她又松开手，胆怯地走，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遭遇，竟然和今晚的如出一辙，是红裙子带来的厄运？穿过一条马路，她不理会已经走到哪儿了，只是一会儿，街上渐渐多了一些人，一些穿黄裙子和黄头发的人从闪动着金黄色的招牌下进进出出的，座座楼房也成了黄颜色的，树木也是，偶尔路过的汽车同样都是黄颜色的，一位单身穿黄颜色裙子的女人从一家商场里出来，从她眼前悠闲经过，恰巧，很难见到穿红裙子的单身女人也在她的眼前经过，穿黄裙子的女人其着装盖过了穿红裙子的，这一点谁也能辨别出来，仿佛街上变换了流行色。楚楚停下了脚步，面向前方，眼睛眨了又眨，看看四周便问一位穿黄裙子的女人：“怎么，现在流行黄颜色？”那女的说：“你才知道吗？几个月以前就开始换颜色了。”说完，那女的瞥了一眼她的红裙子，摇摇头走了。
趁着月黑风高，她有气无力地回到了医院，在集体宿舍里找到一个空床位，慢慢地躺下，她仰望天花板，想起了同行的那句箴言：别走夜道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