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商 名家 名士 名师 名医
名将 名门 名记 名厨 名角
名企 名校 名院 名所 名行
名队 名店 名车 名盘 财富
名牌 名画 名字 名作 名特
名吃 名酒 名烟 名茶 指数
名城 名镇 名居 名胜 名言
博客 故事 先模 画家 书家
2024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徐冠巨   王树国   谭旭光   郎景和   程皓:   

解泉声:小说作品精选

  • 作者:解泉声     来源:中国名网     发布时间:2009-10-09

小小说
婚礼
       虽说不一个村,但仅一条马路之隔,大成和小丽从小就青梅竹马。一起上小学,一起读联中,直到大成上了技校,小丽去了高中,也没阻断俩人隔三差五地约会见面。他们是人们心目中理所当然的一对儿。
后来,小丽高中没上完辍学了,大成毕业分到了油田濒海的一个采油小队工作。于是,小丽托关系也到油田工作,并且主动要求到了大成所在的采油小队。
      加小丽小队一共八个人,小丽负责给七个男人做饭、打扫卫生。大家开玩笑说,这不是荒滩上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吗。
      但大成是小丽心中的王子。因为大成,空旷的荒滩变得那么美丽,稀疏的荒草都开成她眼中的玫瑰花。她喜欢这一望无际的天空,热爱一排排摇头晃脑的被他们亲切称呼为磕头虫的抽油机。
      上潮的时候,大海离这里十里八里,退潮的时候,可能就说不上是三十里还是五十里了。队部离这里少说也有七八十里,除了每三天一次送饭菜、淡水的卡车,还有每周一次接送休班者的班车,这里绝对人迹罕至。每次忙活完,小丽就跑出去帮大成工作。其实她什么也帮不上,她就是愿意看着阳光下,穿着蓝色工作服,巡回在红色磕头虫群中那高高大大的身影。每当这个时候,小丽心中总像有什么东西在拱动,痒痒的,暖暖的。
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晴空丽日的,突然就阴了上来。还没到日子,卡车就来了。司机说预报今天有暴雨,队上命令小丽先撤回去。卸下饭菜,小丽死活不上车,最后躲进了女厕所。卡车鸣着喇叭开走了。无论什么时候,小丽要跟大成哥在一起。
       天刚擦黑,瓢泼大雨降了下来。没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水就没了脚脖。队长阿三果断地命令停下所有机器,大伙儿立即冲进雨帘中。
      等大家回来时,水已没过了小腿。队长阿三忽然发现脚下的水浑黄浑黄的,远处正有浪头朝这边涌来。队长阿三明白,这是风暴潮。背后已找不到通往队部的路,通讯设备更指望不上了。不能求救,只有自救了。
“坏了,弟兄们,我们遇上风暴潮了。”队长阿三大声喊起来,“快,老歪,背上一捆绳子,大家集中到院子里来。”
        正换衣服的大伙儿鱼贯而出。一个浪头,院墙冲垮了,大水瞬间没过大家的胸。墙角盛淡水的大罐漂了起来。
       “快,大家抓住大罐的沿儿,划到食堂屋顶上去。”食堂是这里最高的建筑物。
       刚爬上屋顶,大罐就被一个浪头晃晃悠悠冲走了。
      “大家用绳子拴住自己的腰,围烟囱一个圈。”队长阿三指挥着,“老歪把绳头一端栓紧在烟囱上,另一端栓在人身上。”
      房顶上的水也没过膝盖。刚参加工作的小王绝望地呜呜哭起来。
       突然,小丽大声喊:“大成哥,我要和你结婚。”
      愣了一瞬,大成扑通半蹲在水里,“小丽,我爱你,嫁给我吧。”
       紧咬着嘴唇的小丽哇的一声哭起来。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刚才还在嘤嘤哭着的小王哼起了曲。大家像突然醒过神儿来,不约而同地合唱进来。风声雨声海浪声,六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吼叫声,共同在这风暴之夜的风暴潮中,演奏出一曲人间最动人的婚礼进行曲。
      大水没过了腰。“一拜天地,二拜队长,”老歪嘶哑的嗓子渗着血。队长阿三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只挂钥匙的铁环,递给大成。“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大成把铁环套在小丽的无名指上,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风渐渐停了,雨慢慢小了,潮水齐肩的时候停止了上涨。
     黎明时分,大潮开始回落。大成和小丽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夜没分开,小丽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攥着那个挂钥匙的铁环。
骂街(白塔系列)
      每一个街镇都有三五个类似泼皮无赖,有点特点,能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人物。老赖是白塔镇的人物之一。
      老赖是个十足的酒鬼,醉了喜欢骂街。骂街正是老赖的特色。老赖骂街,鸡飞狗跳,老赖骂街,习以为常。他手舞足蹈,指天跺地,嘴角飞沫流星,连块石头的娘他也要操上半天。
老赖初学喝酒,还是粮食换酒的年代。他两手抓着几块地瓜干,扔到供销社的水泥柜台上,嘣出一个字:酒。他站在柜台前,一口一口喝干喽,仍赖着不走,磨蹭半天,再讨添几口灌下了,才摇摇晃晃闪到街上。从西往东,沿途的大树小树、石头瓦块的祖宗十八代都让它日弄完了,才肯蜇回家睡觉。老赖的好处是不骂人。
有人看见,老赖喝酒时常拿出张寸大的纸片子端详。没有人知道上面的内容,也懒得有人去招惹一个酒鬼醉汉。
      一日,“酒厂四豹”在镇上的小酒馆聚饮。酒壮怂人胆,何况是令小镇人闻风丧胆的四豹。他们一时兴致,密谋要整治整治老赖。有人提议,给他屎吃,以检验他是否真醉得不晓人事,倘若他借酒发疯,非打掉他满嘴的牙不可。
      四豹端着一舀子不薄不糨的屎汤子,截住了骂骂咧咧的老赖。老赖,吃饭了,喝完酒得吃饭,你还没吃饭呢。
      四豹胳膊上栩栩如生的豹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扎得人眼疼。老赖迷缝着眼,歪头怔怔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四豹,伸手接过了舀子,慢慢举到嘴边,猛地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突然,老赖一下把舀子举到了半空,狠狠地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在四豹还在发愣的时候,老赖用手擦着嘴角的黄汤,乌里哇啦骂上了,他娘那个屄,这是谁家做的稀饭,连个屌豆粒都不舍得放。然后又跌跌撞撞一路骂着走了。
之后,老赖再没出来骂过街。同年秋天,老赖和酒厂的一个寡妇过起了日子。
宝(白塔系列)
      宝出生在腊月三十,那天他爷正往墙上贴一张招财进宝的画,当宝的哭声“哇哇”地充盈了三间破屋,奶奶兴冲冲地跑出来说:“是个小子,小子啊,快起个名。”宝他爷惊喜的目光扫过画,扭过头,说:“叫宝,就叫宝。”村里从此多了一个宝。
      童年的宝,似乎一直走在寒冷的大街上,戴着一顶皮帽子,穿着一件到处透着棉花的袄,嘴唇上挂着一根粗短的“黄虫”,一伸一缩出没鼻孔,他时不时伸出袖子擦两下。宝的袄袖子因此变得硬而亮,被村人称做“辗管芯”。宝他爷当过生产队长,有把铁哨子,专门集合社员用的,宝常偷出来,跑到村前树林里吹,惊起一群飞鸟,宝拿弹弓打。
      宝上学了。宝笨,老师三天教了10个数,宝只会123,且扳着指头数。宝皮黑,个矮,墩墩实实,像个蛋。课间大伙就围着取笑他:飞起来哼,掉下来嘣,拾起来看,还是块碳,宝蛋!说到“蛋”时,大伙每每拉长腔调,然后一哄而笑。宝就跑到学屋后边树林里去,拾起石头打的飞鸟乱飞,大伙就追过去喊:宝啊宝,满街跑,拾石头,打野雀(qiao),野雀飞,打土匪,土匪戴着皮帽子,吱勾吱勾吹哨子。宝于是就哭,“嗤溜嗤溜”吸着鼻子回家了。
      宝他爷老实,他娘却又泼又厉,宝哭着回家,她就立马牵着他的手骂着找上门来,吓得同学们落荒而逃,每次跑得满头大汗,腿脚发软,大伙儿怀恨在心。
      宝忽然成了公社副书记的干儿子。那天他爷去赶集,路过水库看到两个小孩在水库边哭,一个小孩在水里挣扎。宝他爷捞上了水里的孩子,并把孩子送回家。孩子是公社副书记家的,宝他娘就说老天有眼,拉着宝到公社找副书记认干爷,宝就成了当官的干儿子。按家乡规矩,双方父母要上门互“访”一次。那天中午,公社副书记一家到了村里。宝他娘满面春风,忙天火地,东邻借鸡蛋,西邻要油盐,忙得她浑身都是汗。公社副书记一家没吃饭走了,留下了宝截一身衣裳的布票。宝她娘满街打道地还邻亲百家东西,嘴里止不住唾沫飞溅:“俺算卦算着俺宝命里有贵人相助。你看那天他干爷来没吃饭就走了。其实家里又不缺布票。唉……”语无伦次。一个月,村里都能闻到宝她娘声音的味道。同学们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大伙儿聚到他家门口,喊一声“一二三”便一齐嚷:宝他娘,真不善,来了客(kei),晚了饭,手拉风掀脚和面,奶子头子煎鸡蛋。直叫得 宝他娘拖拉着一根烧火棍冲出来,大伙儿四散而逃。
      宝上中学了,爷送他到镇联中。时逢镇集,宝瞅着林立的摊贩和熙来攘往的人群,问:爷,这里是城市吧?爷答:傻孩子,这是咱镇,城市在县里。
      宝念了一年初中就够了,回家说:爷,我念不了书,我想去当兵。爷沉思了半晌,说:咦,你干爷调到县里了,咱去找找他。宝于是和他爷推着一车子土特产半天到了县城。宝盯着来来往往的汽车和一座座高楼,问:爷,咱走到济南了吧?爷擦了一把汗说:傻孩子,这是县城,人家济南在北京。宝去当了北京兵。一年后回家看家,宝一进门就冲爷说:爷,济南根本不在北京……
一日,我偶尔回乡,到镇集上瞎逛,看见宝光着膀子在集头一开阔处咋唬,仔细一瞧,他摆一摊,地上铺一白布:上边写着:祖传秘方,专治鸡眼、脚垫。我挤上前,拍了他一巴掌说:宝,啥时候成江湖郎中了?宝停止吆喝,愣了愣,看清是我,说:“混饭吃,别忘了抽空给在城里找个活儿干干。”
又一年,村人来访,言及宝,说他没交上镇上的什么费,镇上去人拉他家东西,宝和那些人打起来,宝被抓进派出所关了半月,出来后十分消沉,病怏怏的。
      第二年春节回家时,村人说宝已经死了,撇下了老婆和俩孩子。
                                                     老闷(白塔系列)
      白塔是个小镇,一条大街两边排列着镇政府、供销社、医院、粮所等机关,往后边则是此散落的居户。老闷是游荡在镇上的一个傻子。
      老闷父母早亡,名字也没有。镇人看他傻乎乎的,都说他“闷”,前边冠一“老”字,时间久了就叫成了名字。
      老闷从白塔镇失有好几年了,但他的名字却时时让镇上人挂在嘴边,象北京人不离口的傻×一样,老闷用自己的形象为白塔镇人开辟出一个新词汇。那时那刻,骂人的和挨骂的都隐隐的在脑海中显现出老闷最“闷”的某一些片段,或洋洋自得,或恼差成怒。
      逢二、七白塔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镇上置办东西。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噪音,老闷兴奋异常。他不断地迎着刚从路上赶到的乡亲问。“来啦,挺早哇。”乡亲以为遇到熟人,赶紧应一声“啊”,抬头看,老闷正裂着嘴“嘿嘿”地笑,满是灰土的脸的上方盖着一团乱草一样的头发,整个脑袋像秋风中遗漏在枝头裂了皮的粟子。老闷继续嘟囔着:“走啊,再来啊”,乡亲总是白他一眼,骂道:“妈那个×,刚来就走,滚一边去吧,”扭头也“嘿嘿”地笑。一辆汽车缓缓从集边的公路上驶过,因为人多,喇叭按的“呜呜”地响,老闷紧跟在车的后边,一跳一跃地跑,没有后跟的球鞋底一上一下地敲打着脚板与地面,“吧答,吧答”地响。汽车出了集市,加大马力疾驰而去,老闷紧追不舍,直到汽车越去越远,消失在公路转弯处,他有点气象败坏地停下来,一脸的愠怒,很认真地用手指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向路人诉说:“呜呜车,呜呜车,高崖、白塔呜呜车啊。”老闷手指的方向就是高崖镇。
      煤点是老闷时常光临的地方,从那些黑漆漆的炭中,可以拾到一些红黄绿等名色的细包皮线,其实就是些细电线而已,小时候的我们不知何物,大人孩子都统称之为包皮线。煤点过称的国平最爱捉弄老闷,远远地冲老闷就开腔:“过来,过来。”老闷停下来,东瞅西瞧,似乎对国平的话毫无感受。国平就拿秤砣敲打着地磅的铁板嚷:“妈那个×,老闷,不过不割你的鸡巴去。”然后另一只手打着手势。老闷裂开嘴嘿嘿地笑,“巴答巴答地”走过去。国平指着地上的一堆煤说:“把这些给我弄到屋里去,”他又抬手指了指北边的一间房子,“放到墙角的砖垛里,咹?”老闷朝国平嘿嘿地笑,国平伸手抓住老闷的头发,一绊腿将他摔倒在地。老闷叭在炭堆上,身子往后缩了缩,伸出双臂往怀里抱,刚欲站起,炭哗哗地漏下来,黑色的粉尘在金色的阳光中舞蹈,众人掩着鼻子往后退,漏下的炭块砸在老闷的脚上,疼得他乱蹦,一些粉末顺他裤管而下。老闷的脸上已一片漆黑,整个人象半截未烧透的树桩。众人哈哈大笑,老闷也裂开嘴“嘿嘿”地笑,不时地转着身子看着他们,最后目光盯住国平,抬手指指公路,冒出一句:“高崖、白塔呜呜车啊。”“呜呜个球,滚你妈的。”国平拾起老闷忙乱中掉在旁边的一只鞋扔了出去,老闷一瘸一拐地追他的鞋去。
      白塔镇如意理发店的老板娘王嫂常说,老闷不笨,什么事都懂呢,每每说起这话,王嫂“哧哧”地笑,一脸的骚色。王嫂长得丰满,两只乳房发达的令男人眼光甘心挥霍。王嫂话语随便,无所顾忌,镇上的男人都愿意来店里理发,镇长就是长客。夏日炎炎,人们都躲到家里睡午觉。镇长喷着酒气到如意理发店理发。王嫂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说:“大中午头的,理什么发,觉也睡不成。”
      “中午睡了晚上干什么?”镇长笑了笑。
      “晚上自有晚上的事儿。”王嫂说。
      “什么事儿,说出来看看,我帮上忙的,尽管说,一定会让您满意,”镇长歪着头看了王嫂一眼。
      “得了吧,谁不知道您镇长一天一只鸡,三天一只羊,夜夜当新郎,村村有个丈母娘,可得注意身体啊。”王嫂将镇长按坐在理发椅上。
      王嫂一双灵活的手在镇长头顶活动,镇长的头发象刀割韭菜纷纷落下来。王嫂的两只奶子鼓在镇长的脸前,镇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下一下地默数它们随王嫂的手动而带动着颤动的次数,镇长闻到一阵阵乳香。王嫂身子前倾,衣服下摆垂向前方透过上下钮扣间隙,镇长的眼睛让那片白花花的肚皮挠得痒不可忍,两只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去握住王嫂两只山峰的乳房。
      “嘿嘿,嘿嘿”不识时务的老闷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的。
      王嫂和镇长同时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分开,扭头望门口。确切地说,王嫂哆嗦了两下。
      半掩的门外伸过一个干刺栗子脑袋。
      “妈那个×,找死啊,老闷。”镇长气不打一处来,呼地站起来,抬脚欲踢老闷。
       王嫂拉住他,按在理发椅上。“亏是老闷,”王嫂脸上余红未消,拿梳子敲了敲镇长的头说,“你个大镇长也想吃老娘的奶不是,想认干娘?”“嘻嘻……”镇长笑着,又看了看依然站在门口傻笑的老闷说,“王嫂的奶子可软了,老闷,你不想摸摸。”
      王嫂又敲了镇长一梳子。“摸、摸”老闷两眼盯着王嫂的两只奶子。
      王嫂骂一句:“滚”。
      “真他妈的,傻子也想占占女人的便宜,”镇长说,“对吧,老闷,也想找个女人睡睡?”
      “睡睡”,老闷双手合起,放在脑袋一侧,歪向一旁,眼睛咪了,作睡眠状,而后又伸出一只手,半攥着拳,似乎手里握着什么,一伸一蜷作拉风箱状。
     “呸,想得倒美,还得做饭哇。”王嫂和镇长哈哈大笑。
      老闷也“嘿嘿”地笑。
      “老闷啊,回去等着吧,王嫂准给你找一个,”镇长抬头瞅着王嫂的脸,“要是找不到,你就睡她。”
又一梳子重重地落在镇长头上。
      天刚刚黑下来,王嫂一家收拾完晚饭桌,就听到大门有些动静。王哥赶到院里问:“谁”。听听门外“嘿嘿”地两声干笑。王哥开了门,老闷扛着一只破麻袋“呼哧呼哧”地喘气,他抬头朝王哥“嘿嘿”地笑,侧身跨进门里,将麻袋往地上一放,几只绿裤玉米棒子从麻袋口里蹦出来。站在房门口的王嫂已笑得蹲下了身子,她边笑边说:“你看,这中午说给他找个媳妇,他当真着来。”王哥也哈哈大笑起来。老闷怔怔地望着大笑不止的夫妻俩,说:“睡睡”。王嫂强忍住了笑,说:“滚你的吧,老闷,偷谁家的玉米,等着明天让人骂个狗血喷头吧。”王哥也一瞪眼,说:“去,想找媳妇,等下辈子吧。”老闷扛起麻袋,转身出了大门。王哥刚要关门,老闷又辙回来,将滚在地上的几个玉米棒子一一捡起抱在怀里,边往外走边回头冲王哥“嘿嘿”地笑。
老闷的生活是从“迎客来”饭店开张后得以改善的。“迎客来”不大,装饰精美华丽,倒也不见得多干净,倒是服务员个个长得有几分姿色。“迎客来”靠了镇上的众多“机关”生意红火,天天食客盈门。酒足饭饱的食客们吐着酒气,打着饱嗝离去时,老闷夹着一只破碗吧哒吧哒赶到饭店门口。厨师小胖拦住了他,“老闷,想喝鱼汤,还是吃鸡腿呢?”老闷抬头“嘿嘿”地笑,伸手将碗递上前。“好个×,光知道吃,先看看你的鸡巴。”老闷呆呆地看着小胖,依然只会“嘿嘿”地笑,小胖接过老闷的破碗,抬手作欲摔状,说:“给不给看。”老闷不再发笑,“巴哒巴哒”地走到墙根边,慢慢地解缠绕在腰间的麻绳,边解边扭头冲小胖傻笑。小胖不理睬,冲屋里喊:“都来看,都来看,汽车撞倒镇政府院墙了。”女服务员们一个个争先恐后跑出来,边跑边问:“在哪边,在哪边。”小胖伸手指着老闷,说:“这边,这边。”女服务员们都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老闷双手提着裤腰,撑开口,冲小胖呼扇呼扇地抖。女服务员们尖叫一声,轰地缩回去,嘻嘻地笑着骂:“死胖子,坏死啦。”
      老闷讨得一碗剩菜残饭,蹲在墙根下吃,养猪万元户马五骑着三轮车吱吱地辗过来,车上的几只泔水桶咣咣当当地响。马五下车,冲门口的小胖笑笑说:“我那群猪,离了你这厨师的手艺还不行,喂糠死也吃不下了。”他又瞟了老闷一眼,打趣道“瞧老闷吃得多香,比我那猪还点实。”说完凑到小胖跟前,把口袋里的两盒烟同小胖的口袋换了换位置。
       镇长离开“迎客来”的饭桌时常最晚,这天刚出门,碰上来吃饭的老闷。镇长醉眼朦胧,嘴里咬着半截牙签,说:“老闷,想吃鸡吗?”镇长根本不看老闷,扭头冲镇秘书小李他们说:“老闷比我牛气,来迎客来吃饭从不拿钱。”老闷冲镇长他们“嘿嘿”地笑。镇长冲小李扬了扬手说:“还有酒。”小李赶紧返进屋里,把剩在桌上的半只鸡和半瓶酒拿出来。镇长接过酒瓶,在老闷面前晃了晃,酒瓶里泛起一团亮晶晶的小泡,“喝了,喝了这些酒,才能吃鸡。”听完镇长的话,小李两指捏着鸡腿在老闷面前晃了晃。老闷疑惑地看着四周,慢吞吞地接过酒瓶,然后仰起头,“咕咚咕咚”灌进肚去。镇长吐出了嘴里的牙签,又朝地下吐了两口唾沫,抬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说:“倒,倒,倒。”老闷便晃晃悠悠直往墙上靠,最后顺着墙蹲在地上。周围的人哈哈地笑。镇长抬腕看看表说:“走啦。”小李将半只鸡扔进老闷的破碗,急急追镇长去了。老闷双眼直呆呆地盯着镇长一班人走进政府大院,嘴里突然地冒出句:“妈那个×,我操煞你娘。”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四爷爷说:“我早就说,凡是傻里疯气的人都是有起因的,老闷肯定是个醉鬼托生的。下生时鬼气未脱,一辈子都醉着,这下,喝上酒了,倒清醒起来,这就叫以毒攻毒哪。改天我给他拿拿邪,兴许会好的。”
      老闷离开白塔镇的那天是他一生最风光的一天。全镇的人都忙天火地劳动,中学的学生放假在操场上演习鼓乐和献花仪式,镇上的机关都忙着给墙壁穿“新衣”,并张贴些“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我镇指导工作”“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之类标语。老闷穿上了一身灰色干部服,上下共四个口袋,小李还在才能闷左上方口袋里插上了一支破圆珠笔。老闷第一次坐在了“迎客来”雅间的饭桌上,“嘿嘿”地笑个不停。镇上久后办起了外贸加工厂,已干工人的厨师小胖不无夸张地对人们宣扬,老闷饭量惊人,那天吃了八只猪脚、两只烧鸡、四只鸭翅,还有三盘炸馒头和一瓶白酒,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要吃掉全世界。酒足饭饱的老闷也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走出“迎客来”的门口,小李赶紧打开停在门口的一辆绿色吉普车的门。老闷朝众人“嘿嘿”地笑,左右摇摆的脑袋像秋风中遗漏枝头孤零零的一个裂了皮的粟子。他认真地指着吉普车,说:“呜呜车,呜呜车,高崖、白塔呜呜车啊。”老闷缓缓地走到车跟前,用手摸了摸绿色的车壁,而后又回头冲旁边的人说:“呜呜车,呜呜车,高崖、白塔呜呜车啊,跑啊,跑啊。”老闷坐在“呜呜”车里跑了。
      老闷再没有身影晃动在小镇的街上。有人说他饿死在距白塔镇三百多里的北海滩。有人说看到他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地方继续讨饭。
                                                 一场批斗会(白塔系列)
      吱吱------吱吱------天刚擦黑,生产队长李二柱就满庄大街小巷吹哨子,吹上两声就扯开破锣嗓子喊:全体社员都到场院开会了啊!
      两遍哨子吹过,也不见几个人出来。像满嘴口疮又吃了个红辣椒,队长的火腾地窜上来,串街骂起来:操他娘,耳朵都长驴毛了,开完会接着打场,队里管面条,劳力都有份!
吱呀,吱呀------各家的门陆续打开,人们慢慢向场院聚拢。
      场院中间坚着根三四米高的杆子,顶上挂着汽灯,瓦斯咝咝地放射站白炽的光,一些虫蛾扑上来纷争着做汽灯的卫星,飞翔着刺穿明亮,荡漾开一圈圈或灰或黑的波纹。场院四周站着三三二二的麦秸垛,那些割下来的麦穗堆在一角,旁边是一台脱粒机和一台柴油机,场院被笼罩在一片鲜麦秆的味道当中,风偶尔携带着一阵柴油的味道。
      人们围着汽灯下的桌子坐下来,妇女们从怀里掏出了鞋底,趁着明灯穿针引线;孩子们打打闹闹追逐戏嬉,或在麦秸垛里捉迷藏,或到脱粒机上摇的那些轮子吱溜溜转,然后被大人们一声怒斥,便一哄而散。劳力们或蹲或坐,褂子披在肩上,手上叼着卷烟,互相谈论着。
管面条?哎,管多少?尽着吃不?
      大家互相打听着,没有人关心批斗“屎棍”偷生产队麦子为主题的会。“屎棍”叫张永红,挺娘们儿的名字,却没沾上娘儿们的光,快五十了也没说上媳妇,算是村民里的老光棍了。他平时说话一套一套地,不是唱戏就是快板,别人糙弄他没女人时,他反过来认真的教训别人:“您懂屌来,嘲巴(傻瓜)且—听—我—说:说您嘲(傻),您就嘲,做个光棍多逍遥,一人不饿全家饱,一人没病全家好。
当然光棍也有光棍的遗憾和不足。这时屎棍禁不住抓挠了两下裤裆,长叹一口气说:“光棍恣,光棍恣,就是困觉不得劲儿”。这样的情形多了,村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土诗光棍”,叫长了被简化为“诗棍”,慢慢地又演绎成了“屎棍”。
       “屎棍“ 爱喝两口,分的粮食大部分都换酒打了馋虫,前天晚上头脑发昏,到场院偷了生产队的麦子,被民兵揪了出来。
      “屎棍”被两个民兵押到了场院中间的桌前。
      “屎棍,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儿,说说吧。”队长提溜起桌子底下的半化肥袋麦子,往桌上一蹲。
      “屎棍”扭回头瞧了瞧两个民兵,嘻皮笑脸地说:“我说爷们儿,喝了面汤再说吧”。
喝了再说,喝了再说……社员们起了哄。
       队长一拍桌子:“喝个球,先交待交待,检讨检讨错误。”
      “好,好,不耽搁老少爷们儿喝面汤,先交交先交交。”“屎棍”转身朝周围的老少爷们逐个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社员同志们,我该死,我该杀,我思想觉悟不高,我除级立场不稳,我一辈子说不上媳妇,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老鼠抗水枪——泚猫(疵毛),我屎壳螂拴在鞭梢上——只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
      满场哄笑,队长也笑。场院棚内下面条的刘保管跑出来看热闹,笑声立止。刘保,面条熟了?刘保,下了多少?……刘保管赶紧缩了回去。
      接着说,正经点儿,队长又发话。
       “土诗光棍”打了个立正,开始了激情“演说”:话说前日黑夜,月黑风不高,场院里不见一人,我拿来一条麻袋,装下半下麦子,背上就跑,不料那该死的麻袋破了,我一么走,它一么掉,掉了一路俺不知道,家去俺就困了觉,半夜忽听有人叫,破锣嗓子是二炮(民兵连长外号),吓得我忘穿裤子忘穿袄,光着腚就往外跑……前半部分是评书,后半部分成了快书。
      笑声又一次涨破了汽灯的光照范围,摇晃在小村的夜空中。
      突然,有人喊:面条熟了!坐在地上的劳力们一跃而起,冲向场院棚。妇女和老人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头望,孩子们挤在场院棚口探头探脑。二队的张二麻子顺手抢过棚里和面用的四号铁盆,就地泼掉里边黑乎乎的水伸了过去,他整整吃了两盆,孩子们的眼里没有他瞎掉的一滴汤水。
一袋烟工夫,队长进棚,伸头往锅里瞧了瞧,骂道:操,下把干活!
 
采访战斗英雄的路上(白塔系列)
      火车哐当哐当驰骋在祖国的大地上。
      远处的山峰,近处的麦田,一闪一闪奔跑着,不断被我抛之身后。
      再有一个小时,火车就要到达高崖车站了,我要到白塔市采访一位战斗老英雄。我暗暗思索着:如何才能做好这位一直都在为社会作贡献的英雄人物的深度报道呢?
       “吱吱……吱吱……”一阵清脆的蝈蝈叫声,给拥挤的、空气混浊的车厢送来一阵清爽。
坐在我对面的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葫芦,放到车窗边上的阳光里,小葫芦小而精致,淡黄的颜色,四周还打了些小眼儿。放下一只他又掏出一只放下。晒了一小会儿,“吱吱”的叫声就从葫芦上的小孔里传出来。
老头干瘦,大约七十多岁,头发半白,一脸褶皱,两只略显不对称的眼睛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光。
发现我在观察他,老头问:“省城上来的。”
      “嗯”我回答,“你也是?”
      老头自顾摆弄他的宝贝葫芦,略沉了一会儿,说:“文化人?”
      “报社的。”我回答。
       蝈蝈又“吱吱”地叫起来。
      “你是记者?”旁边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都饶有兴趣地侧过身来,像有人嗤的一下擦燃了一根火柴,沉闷的车厢从我们的座椅活跃起来。
       老头望着窗外,神情庄重,静默着,或许蝈蝈的吟唱把他带向了如水的秋夜。
      “做记者挺好的,你出差采访吧?”一个女学生问。
      “嗯。”我有点自豪感,“去高崖市采访一位老战斗英雄。”
      “噢,我知道,是不是昨晚电视新闻报道的那个”另一男生接着说:“最美夕阳红,虽年过七旬,依然发挥余热,到处作报告教育人。”
      “对,就是他。”我说:“可不简单哪,在解放省城的战斗中,他身负五处重伤,直到昏死在阵地上……”
      “是呀,我也看电视了,老英雄胸前挂满了奖章,他讲的绘声绘色、铿锵有力,那些小学生感动得都哭了,一个小学生哭着对采访记者说,他终于懂得了今天幸福生活来之不易,要以老爷爷为榜样,好好学习,长大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一个青年插话。
       看大家如此热烈,我有些激动,赶忙从包里拿出一个电动按摩器展示给大家。“这是我给老英雄准备的礼物。”一按开关,按摩器嗡嗡得响起来,惊得蝈蝈立刻停止了鸣叫。
      “能不能帮我让他给签个名”男生从包里翻出了笔记本。
      “电视里都报道了,你还采访什么?”女生要讨教。
      “深度报道,挖出老英雄的思想内涵,精神动力,甚至个人私生活……”我回想着社领导的安排,对采访计划充满信心。
      火车哐当哐当奔驰着,蝈蝈吱吱地鸣叫着,一群青年热烈地说笑着。
      “打仗有什么好说的,死那么多人。”
      热烈地交谈戛然而止,仿佛高速行进的列车突然刹车。老头自顾摆弄桌上的小葫芦,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从他的  嘴里吐出来的。
      “火车这么长,火车这么高,尸体堆满了城南的一条山谷。”
      大家愕然,惊诧地望着老头。
     “没分敌我,盖上土埋了。……那么多人,……娘生爹养的人啊……”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蝈蝈不知疲倦地叫着。
      “您知道那场战斗?您参加过那场战斗?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我感觉发现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老头一言不发,目光投向窗外……
      车进白塔站。老人缓缓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年轻人,没必要。”他开始往怀里揣小葫芦,“我要下车了,去看望一位老战友的母亲,每年一次,我答应他的,那年他还不满十八岁。”老头开始往外走,“他父亲比他更早。”
泡酒(白塔系列)
      白塔地处沂蒙山区,这一带山连丘陵,山上沟里尽是宝,飞禽走兽,中草药材,蝎子蚂蚱漫山遍野。沂山北边村里有一个外号叫邪乎头的人,从年轻就爱喝两口小酒,游手好闲不爱干活,上树掏鸟蛋,下河逮蛤蟆,石缝里抓蝎子,草丛扑蚂蚱,雨天里拾蚢虫,雪地里套兔子,甚至蚯蚓蜈蚣他也弄来用油烹了下酒,净做些乡亲们认为不正经的事。据说一次他在院子里月光下就着一个蚂蚱喝酒,一不小心蚂蚱腿掉地上了,他伸手在底下摸索半天,捡了起来,然后喝一口酒吮一口蚂蚱腿,酒喝完了要吃掉蚂蚱腿,填嘴里一咬,嘎嘣硌下半颗牙来。天太黑看不清,他摸上来的是一颗钉子。邪乎头抓这些野味玩意儿有瘾,也靠这个生存,抓多了他就拿到集上  的酒铺里换酒,或者卖几个零钱。
      慢慢邪乎头上了年纪,身体一天天垮下来,整天病怏怏的,萎靡不振。别人说他喝酒喝的,可他戒酒比要命还难。这一天,邪乎头在山上抓住一条蛇。他在镇上见过酒馆用蛇泡酒,说是能补养身体。邪乎头就把蛇装进了酒坛准备补身子。泡了大半个月,邪乎头忍不住打开酒坛喝药酒。奇怪的是,满满一坛酒怎么倒不出来呢?邪乎头趴在坛口伸头往里瞧。突然,那条蛇刺溜一下窜出来,像突发的一支冷箭,一口咬在邪乎头鼻子上,然后掉地下转眼钻墙缝里去了。那蛇很厉害,不但没被酒泡死,反而喝光了一坛子酒,咬邪乎头一口逃走了。邪乎头疼得嗷嗷直叫,鼻子鲜血直流,鼻尖两排蛇牙印都咬透了。开始两天邪乎头鼻子疼,三天后不疼了,钻心的痒,而且伤口开始溃烂。邪乎头提心吊胆,天天捂着鼻子四处找大夫。大夫们换了很多药方,谁的也不管用,鼻子继续慢慢溃烂。三月余,邪乎头脸快成平的了,溃处终于开始结疤。半年,结痂退落,邪乎头虽没了鼻子但总算保住了命。从此邪乎头不再上山下河捉东西了,酒也彻底戒了,并且身体一天比一天壮实,精神头也好起来。
      后来一个江湖郎中听说这件事后认为,其实邪乎头天天吃那些野味毒虫等,身体日积月累了很多毒素,所以身体病怏怏的没了精神。蛇喝了酒,体内毒素在酒的作用下发生药变,然后通过老邪乎鼻子咬伤处,随血液流进体内,以毒攻毒,反而解了老邪乎的旧毒。说是这样说,可谁也没法证实。人们一直不明白,一条蛇是怎么喝光一坛酒的。
素供(白塔系列)
      沂山北边白塔镇一个村子里有一户姓梁的,祖祖辈辈勤勤恳恳种地,为人忠厚老实,村里人都管男的叫梁实诚,夫妻俩育有一儿一女,都不满十岁,还侍奉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娘。村子地处山区,土地多山岭沙质,种点庄稼全指望老天给点收成,梁家地少,二亩薄地根本应付不了五口人的吃喝拉撒,少吃缺穿勉强度日。
转眼间又到了年除夕,大多数人家杀鸡买鱼准备好了年夜的供养,好向神祈求给带来好日子。梁家吃上顿没下顿,哪有钱买鱼割肉呀,一家人犯了半天愁,最后,梁妻打扫了全家所有的盆盆罐罐,连麸子带面凑了半碗。梁妻和了面,捏成鸡鱼的样子,蒸熟了馏在厨屋的大锅里,准备敬天地之用。年夜,大家照例睡一觉起来发纸马供天地,吃团圆饭。可梁妻到厨屋拿供养敬神时,却发现锅里什么也没了。这一带的风俗,大年夜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声张,只能说好。可神必须得供,真难为坏了杨家夫妇,没办法,只好拿出准备自家吃的年夜饭供神了。于是梁实诚盛了两碗高粱粥,端了小半碗盐,摆在了供桌上。梁实诚一边磕头一边念叨:不管天上的还是地下的神啊,我家最好的就只有秫秫熬的红黏粥和半碗盐了,可千万不要怪俺们呀。梁实诚只管跪在地上扑通扑通磕头。突然,半空中传来神的说话声:红黏粥蘸白盐,养活儿子中状元;秫秫饭圆米仁,诰命夫人在家门。
      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让孩子读书啊,还中状元哪,梁家只当神和自己开玩笑,说了两句宽心的话。可没出正月,好事还真找上门来。镇上的大户杨老财托人来提亲,要自己闺女和梁家儿子定亲,还要认梁家闺女做干女儿。看来神显灵了,梁家自然求之不得。人一旦来了好运,喜事也接踵而来,还没过清明,县太爷又托人送来聘礼,要梁家女儿和自家公子定亲。当然,聘礼也有干爹杨老财一份。有了县官和财主这么硬气的亲家,梁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儿子也进了镇上的私塾读书。
      原来,年夜梁家供神时,村人王二拜年路过他家门口,神说的话全被他听了去。王二虽半信半疑,却又不想放过这个卖好发财的机会,就到杨老财府上添油加醋叙说一番,讨得了很多赏钱。杨老财贼精贼精的,一合计,自己没儿子,找一个穷女婿,即使中不了状元,也等于添了个儿子。另外,杨老财曾多次向县太爷套近乎,都热脸贴了冷屁股,认了梁家干女儿,让王二等到县府师爷那儿散播散播“神示”一事,不愁和县太爷攀不上亲。于是就有了梁家接二连三的好事。
      梁家儿子自幼聪明,又深知苦日子难过的滋味,一心想出人头第,刻苦读书,十几年后果然高中状元。县太爷的公子在老爷子的关怀下,也进了官场,屡建大功,被朝廷赏赐,夫人梁氏被封为诰命夫人。于是梁家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还有许多人家偷偷学起梁家的做法,年夜也用素食作供养敬神。现在那一带仍有过年用素水饺供天地的说法和习俗。
      后来,一个跑山区贩卖山货药材的商贩到梁家府上拜访。谈话间说起“神示”一事,商贩哈哈大笑,继而说出了这个神话的原委。商贩当年是个小偷,本想趁年夜偷点东西,不料被人发现追躲进梁家厨屋,因饥饿难耐,就偷吃了梁家锅里的面供。正要离开时,赶上梁家起来供神,又爬上房梁躲了起来。后来他看见这家实在太困难了,觉得于心不忍,就顺嘴说了两句顺口溜安慰安慰梁实诚。小偷此后也不再干偷偷摸摸的勾当,做起了贩卖山货药材的买卖。谁知他的顺口溜歪打正着,不但给梁家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而且还给当地留下一段传说。
 
边缘一家人
      仿佛轻轻的、悄悄的,没有人注意到,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个城市的一角,多出那一家人: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小男孩。对于天天上百万人口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城市来说,添进四个人,就好比往黄河里撒了四粒米。
      一家人呜哩哇啦说着外地话,靠着医学院的墙角搭起一个帆布篷子,并在篷子旁边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地。一家人往棚子里一钻,安家了。
      医学院的墙角是两条河交汇的三角地带,说是河,其实不过是泛着难闻气味的臭水沟,流的都是四处下水道排出的居民“消费”过的、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液体,间或漂浮着些卫生纸、鞋等附着物。但这并不妨碍两条河有着颇美丽的名字,南北走向的叫桃花峪,东西走向的叫水屯沟。桃花峪的对面是一条大马路,水屯沟的对面是一条小马路,马路高出河岸数米。一家人的家,像一个鸟巢,架在了一棵树的枝杈上。
      马路和医学院的墙都高出河面数米,一家人要到外面的世界,须先踏过水屯河上的一块水泥板,拾水屯河岸高高的台阶而上,方上的马路来。一家人择居甚巧,颇令百忙中偶尔注视上他们一眼的过客称奇。
早饭后,两个小男孩趴在那块小平地上玩耍,夫妇俩则上的岸去,到居民小区走大道串胡同,扯着嗓子喊:加工被套喽,加工被套喽。他们是弹棉花的。
      午后的阳光下,是他们展示手艺的舞台。男的在四方平地的周围钉一圈削成片的木橛子,底下铺上拼凑缝起来的化肥袋,上面铺上收来的棉花。女的持一长杆,不停地东扯一下西扯一下,一根根细线被她轻巧地绕到木橛上,摊开的棉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雪白雪白的闪亮,那块四四方方的地方,像刚刚做出来的一块豆腐。
慢慢的,男的出去收,女的在家做,有时,女的出去收,男的在家做。大男孩领着小男孩,四处逛游,活动范围也不断扩大,爹娘也渐渐放松了约束。有时玩耍回来,两个小男孩还从菜市场抱回些白菜帮、烂洋葱、土豆什么的。
      天黑得看不见了,路灯昏黄的光投到了河岸边。男的用塑料布盖好未做完的被套,女的支起三块砖头,架上锅子做饭,两个小男孩争先恐后向母亲手里递着自己拣回的树枝。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着他们异乡默默无闻的生活。
      慢慢的,他们不用出去收活儿了。不时有人抱了旧被子、新棉花,沿数米的台阶下到河边送给他们做。夫妇俩笑脸相迎,匆匆迎过水屯河上的水泥板。来人只需说:“我某某天来拿”,夫妇俩从没否定的回答。
虽然越来越忙,也有闲暇的时刻,比如阴雨。那男的会点上根烟,找一根长杆来,头上绑上两根铁条,弯折成勾,站到河边捞河里的垃圾,筐子满了,两个小男孩抬上对面马路边,倒进垃圾箱里。
慢慢的,他们说的话越来越慢,很地方化了。常有老太太、老头拿了马扎下到河边看他们加工被套。间或聊聊他们遥远的家乡,也唠唠相互的风土人情、日常生活。每每有老人过来,夫妇俩就赶忙喊两个孩子跑到对面,一个抱了马扎,一个挽了胳膊,小心翼翼地搀过来。喊过两次,小男孩自己条件反射地主动出击了。老人们再来时,偶尔也捎上瓶可乐或买支雪糕什么的。
      慢慢的,一个在学校教过书的老师介绍大男孩到附近的小学念书,一个在居委会干过的大妈介绍小男孩到幼儿园识字。夫妇俩日日忙碌着,也常在四目相对时会心的一笑,也常在心情烦躁时言语过激,日子像他们手中舞动的那些长线,绕过来又绕过去,绕过去又绕回来。
      一日,某都市报记者突发灵感,来访。夫妇俩觉得记者是有文化的人,匆忙翻出一张照片和一沓信给看。女人指着照片说:我们的女儿,在老家读医专,说是再考你们这的医学院,您看看能考上不?男人在旁边焦急地晃动着手里的信。
      记者临走,男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帮我给女儿寄封信行不?
                                 私奔的画中女
       青年画家伟一直在画一幅画。他呕心沥血要画的就是一幅画。
       十五个春天慢慢消逝,伟时刻怀念着一个女人,他在十五年前的那张画纸上起草的人物就是那个女人。伟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晚春的夜晚。伟在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出神地望着远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又陷进了那个春夜。伟躺在翡翠湖边的草地上,湖水很清很蓝,清蓝得让人心里痒痒的,伟几次都想跑过去像啃一个烧饼一样啃上几口咽下去,或者干脆跳进去溶解了,跟水生活在一起。事情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伟首先听到一阵哗啦哗啦地拨水声。伟讲到这里,两只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仿佛是一只蜕变成蝉的知了猴,仅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伟说他那时候发现了月亮,挂在一丝云也没有的天空,像一块银子,纯净的光照耀在微波漾漾的水面上,照在湖水中那个女人的身上。多么美丽!伟惊呆了。那个女人注意了伟的存在却一点也不惊慌,伸出一只手臂向伟招手。伟说那只月光一样的手臂特象一阵风,是春风。伟向着湖水冲过去……接着就感到一阵昏迷和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从那时起,伟就深深地铭记着那个春夜,深深地爱恋着那个女人。他决心用画笔画出那个女人的肖像,他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她。后来,我们刨根问底缠着伟描述那个女人是如何美丽时,他总是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不明白,你们无法体会。
      伟用十五年的时间精心营造着那个女人的肖像,近乎流浪地在石城度过了几年忧郁的时光。伟大部分时间都蹲在四壁空空的房间里绘画,偶尔也到大街上给人画画广告牌。那时候,伟总是很潇洒地走在路上,把长长的头发往后一甩,从容不迫地走向那些巨大的广告牌。伟很快成了路旁行人注意的对象,一双双热辣辣的眼睛盯着他,仿佛是一张张吃人的嘴巴。伟在跟我们开玩笑的时候说他每次回家都要在门口脱下衣服抖抖,那一层厚厚的目光曾限制了邻居们的活动。我们非常遗憾地说太可惜了,伟笑笑告诉我们他只留下了少女们的目光带回家去。当伟夹着画笔走向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时,广告公司那群三流画家远远地看见了他。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调侃地说,瞧,本世纪中国最伟大最纯粹的艺术家来了。伟的气质和形象在他们中间有点鹤立鸡群,显得那帮小伙黯然失色,而那帮小伙心中各有一架不同木质做放的云梯,根本不把伟放在眼里,纷纷拿伟开玩笑,说他是现实生活中最迂腐最没“耍儿”的榆木疙瘩。伟站在木架上向广告牌上专心致志的绘画那群三流画家们在下边涂着油彩挑逗伟。他们说,伟,你那么瘦,是不是天天画裸体女人画的吧。在嘻嘻的群笑中又有人说,那是当代最标准的艺术家体型,你们想瘦还瘦不下来呢。伟总是很平静地甩甩头发,习惯性朝天望望,他说他发现天空越来越远,他喜欢仰望远处。伟有时也低下头看看他们,他偷偷告诉我们说他往下看的时候很可笑也很奇怪,他看到的竟是一群麻雀,别的什么也没看到。伟在石城画得每个广告牌都倾注了心血,是这个城市最有艺术价值的美术作品,每次画完总有很多人围着看。一次一家公司的老板挤在围观的人群中说,伟,你画的是一块贞节牌坊吧,那女人一点也没诱惑力。伟气愤地说,你懂他妈的馒头,他妈的茄子,就扬头向后甩了甩长发,夹着画笔从容不迫地走了。
      青年画家伟花了十五年时间绘制的一幅画终于完成了。伟兴奋地躺在地板上,象个即将爆炸的汽油桶滚过来滚过去。他望着那幅激动了他十五年之久的美丽画面,又一次重温了十五年之前的那个春夜。伟郑重地把那幅画挂到墙上,像把自己的生命从肉体里摘下来挂到墙上一样。
      伟在石城人的眼里,形象越来越坏,周围的非议和白眼使他很多时间痛苦异常,想到最伤心的境地,他几度产生轻生的念头。伟说那时候邻居们面对他象面对慌物一样不可思议。一交,伟在楼梯口碰了楼上的少妇一下,那女人哎呀一声回过头来说,流氓。伟直到跳楼前还说他没弄明白流氓与非流氓之间的界限是如何划分的,他一直认为那个少妇很美丽。最可气的要算楼底的老太太,除了胃口疼,他身体很健康,不信可以去医院检查检查。老太太依然絮叨叨地骂着有病有病走远了。伟生气地回过头来,把头发往后甩甩,骂声他妈个馒头,他妈个茄子,进屋去了。
      伟每天凝视着那个向往已久的画中女人,巨大的幸福一次次把他抛向空中,他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体味到了春风的柔和,看到了万物轻松的笑容,他要为这个画中的女人献出毕生的精力。纷飞的尘埃飘浮在早晨的阳光里,一阵叮叮当当的摔砸声接着一男一女的叫骂声割断了伟的梦,他骂骂咧咧地起了床,他妈个馒头,他妈个茄子,边骂边拖过一张纸呈三角形布画了两个馒头一个茄子,出门去了。在人的一生中,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悄无声息地来到你的身边,而在你脑海中产生过的一些奇怪的想法也往往不可解释地成为现实。晌午回家的时候,伟刚打开门,一股香气就拥了上来,伟确认那是从邻居家厨房里飘出来的,他不会知道这股香气会是从他的房间里散发出来。当伟走进厨房,揭开锅盖要做饭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景象使他惊呆了。锅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两个馒头和一个茄子,热气腾腾,发出一阵阵诱人胃口的香气。伟在一瞬间的呆立后马上兴奋地跳起来,他跑到厨房,扑向画中的女人。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画上的馒头和茄子不见了。画中的女人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伟传递着永恒的微笑,十五年来,那女人一直这样朝他笑着。伟后来告诉我们说他那时一点也没感到恐惧,他非常平静,他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做。这有点象民间故事一样优美离奇,但那个女人确实是存在的,他证实了十五年前的那个春夜他的想法。整个吃饭的过程,伟的整个房间都沉浸在欢乐愉悦的气氛中。门口传来敲门声。伟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衣饰阔气的中年人,头发锃亮(用伟的话说就是每根头发都能挤出香油来)。向后梳,显出一个大额头。
       “找谁?”
       “您是青年来家伟吗?”
      “是。”
       那人递上一张明片。伟接过来放在眼前看了半天,只看懂来人姓杨,是某个公司的经理。
       “杨经理找我画广告牌吗?”
       “不,请您为我画像。”
      “我从不给人画像。”
      “给钱。”
      “我讨厌钱。”
      伟正要关门,那人枪先把头伸进来。
      “我很崇拜你,想跟你交个朋友。”
      伟无可奈何地放杨经理进来,伟是不会拒绝任何朋友的,不管是假意或真心。杨经理一进门就被画中的女人吸引住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欣赏,说,真漂亮。伟那时刻一直处在兴奋中,根本没注意杨那一对贼溜溜斩眼睛,当然他要注意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以后那场悲剧的发。整个下午,伟滔滔不绝地对杨经理大谈艺术,谈画中的女人,谈到激动处,伟往往会拍案而起,伟是一个不善藏而不露的人。杨经理认真地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内行的话,时常地抬头看墙上的画,画中的女人。时间到了傍晚,伟就跟杨经理成了铁哥们,既然是哥们,杨经理理所当然地提出了他的要求,伟答应了他。
杨经理从那天下午往后就经常出入伟的门口。
      伟开始给杨经理画像。画着画着,伟说,杨经理你的口袋怎么鼓得那么高。杨经理刚想回答里边装的全是钱时,伟又枪先说,是烟吧,我照样画上了。杨经理笑笑说,画上,一定画上。一段时间慢慢过去,杨经理的像画好了。伟把它挂到墙上端详了一会儿说,我准备跟我两个朋友出去旅游一圈,回来后再给你润色润色。杨经理诡密地笑了笑,兴高采烈地走了。
      伟是跟一个诗人和一个音乐家一起出去旅游的。他们三个走在美丽的大自然中,象三只无忧无虑的鹰,每天喝酒,抽烟,谈艺术,谈女人,过得自由自在。伟在高兴的时候就把画中的女人认真地介绍给他的朋友。音乐家说,嘈杂的市井声越来越重,它们妨碍了我倾听天际处传来的旋律,你把画中的女人放在远离音乐的地方是危险的,她会在迷茫中离你而去。诗人说朝霞和晚霞依然开得那么鲜艳,世间的花朵却一路败落,爱情愈来愈糟,像我巨大的伤痛。我的朋友啊,你赶快回去,当画中的女人活生生地游动在你的视野里的时候拥抱她,她会做你美丽的新娘。
      青年画家伟匆匆忙忙赶回了石城,来到自己门口。伟用百分之百的耐心守候在门前,透过门缝向屋里观望。伟记得他临走的那天是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块肉和一瓶酒,骂了声他妈个红烧肉,他爹个老白干,才离开的。大半天的时光随风而逝,伟的视觉一无所获,连鼻子也未享受到点滴香气。伟失望地打开门冲进屋里,荒晾的四壁让伟差一点儿晕倒在地上。画中的女人不见了,画中的杨经理也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画了一块肉和一瓶酒的小纸片,被伟冲进屋掀起的一股风吹动着。伟这才明白,他毕生的心血丢了,他的生命找不到了。伟摇了摇头,把长发向后一甩,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迎面一阵凉风袭来,远处一男一女搂肩搭背走进一家豪华酒店。伟叹了一口气,然后爬上了窗台,他突然发现天空更远了,远得目光所不能及。这时候,一个出租车司机发现了他。司机冲伟喊,你在吓唬你老婆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我的车便宜,人民八块,市中心十二块五。伟说去你妈的红烧肉,去你爹的老白干,就向下扑去。
      伟说他落到地上的那一瞬间一点也没觉咋疼,似乎是落在水里,是翡翠湖的水。当然有许多情节是伟在梦里告诉我的。
投稿
      某厂工会有一个干事,名叫刘亚飞,痴迷文学,自以为才高八斗,日后非文学大师,亦文坛名流,饮酒作文,立志向诗酒名士发展。
      工会工会,整天没事儿。工作清闲,又有志趣,大刘笔耕勤奋,每天坚持写,写好就往外寄,可眼见着抽屉里的邮票和信封半尺子半尺子得少,也不见一篇发表。大刘又急又恼,口舌生疮,怨愤地慨叹:唉,文学啊,我的生命!同事小张就嗤嗤地笑:还生命呢,光开花不结果,比起老杨可差远了。
老杨就是宣传科的老杨,别看整天迎来送往忙得晕头转向,可偶尔划拉一篇半篇小稿,很快就登在报刊上。
     还没等到下班,大刘就把老杨拽进了小酒馆。
     老杨善为人师,又同是玩文字之人,文趣相投,酒兴类似,一壶白干就敞开了胸怀。
     老杨说:你既然做梦都想发表作品,我就把“投稿宝典”教给你。
     宝典?投稿也有宝典?大刘迷糊。
      行走江湖有武功秘籍;混在官场有官场规则;这投稿吗,自然有投稿宝典。老杨饮尽一杯,问:机场有熟人吗?
      大刘摇头。
      歌舞团呢?
      我大爷在传达室看大门。
      老杨一拍桌子:最好,最妙,最巧。这第一招就叫“移花接木”。。。。。。
      当晚,大刘把新写的一篇小散文寄给了市报,稿子最后落款:市歌舞团 刘雅菲。
      不几天,大刘接到刘大爷送过来的信件,里边不但有一张作品样报,还附了编辑一封春风洋溢的信,肯定了大刘的创作,赞美了大刘的文采,还特别表明要常联系。大刘心花怒放,扎扎实实请了老杨一顿。
      稿子才发了两篇,编辑来信两封,说要约大刘见面谈改稿。大刘甚乐,带几篇稿子就去见面了。
      从此,大刘的稿子又是一蹶不振。无奈只得支招老杨,老杨又拿出了第二招:投桃报李。
      不久,编辑部里经常看到大刘的身影,手里总提溜着点写着某某超市之类的塑料袋。大刘的稿子又常见诸报端。直到有一天大刘发现编辑被一个大胖子拉扯着半推半就进了一家夜总会,他的稿子又停滞不见了。
      在与老杨地推杯换盏中,大刘又学到了第三招:大力点穴手。老杨抻着有些发硬的舌头告诫大刘:此招为险招,如把握不好容易走火入魔。
      大刘先找到在化肥厂当厂长的舅舅,死缠烂打让舅舅在报纸上作个广告,舅舅拗不过他,只好同意。报社的编辑正为完不成报社分配的广告任务犯愁,担心下岗,大刘雪中送炭,编辑感激涕零,不断的和大刘握手,其情其景像大刘第一次给编辑送稿时雷同,大刘甚慰。这次,大刘不仅发了稿子,编辑还给了很大一笔“稿费”。
很久不见,已退休的老杨在马路上遇见了大刘。老杨热情不减,问:作家,成名了吧?
      还作家呢,家是坐不住了。大刘夹了夹腋下的公文包说,早从厂里辞职去报社广告部啦,满世界跑着找企业家拉广告,专为有钱人树碑立传呢。
      投稿投稿,这把自己投进去了呢,真走火入魔了。老杨喃喃地说。
屁的故事
      2006年的第一场雪,比2005年的最后一场雪稍晚一些,三五天的间隔,天空又阴霾了许多。雪也不见得多大,干冷的北风偶尔夹杂着三五成群的雪花,斜飘西北,射向大地。年度交换刚刚完成,持续的寒冷依然沿季节攀升。据气象台预报,一场寒流自北往南驱赶着寒冷,连如春的海南也要降低5到8度。冷,冷,干冷。虽然被老舍温暖在小学课本里,一个年级一个年级地传颂着,但济南的冬天依然无法超脱。2006年的雪落在2005年的雪上,在城市的花坛和角落里闪烁着皑皑寒光。
      火锅店的玻璃上布满了雾气,偶尔有一串水柱滑落,痕迹间透露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汽车灯光,像流星划拨秋水的夜空。火锅咕噜咕噜欢腾着,温热的白酒散发着粮食的香气,食客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红光满面又滔滔不绝。落幕的街道依然不清,这些张大的嘴巴,仿佛置身世外,鼎沸的嘈杂,是一个闭关自守的桃源。间或有服务员把门打开,迎进三个两个食客。外面是遥远的寒夜的星空,而一层玻璃间隔的店内,是温暖,是暂时的家,是摈弃失恋、烦恼、忧愁,是倾诉、交流和推杯换盏……酒和腾腾热气维持着人们自我良好的感觉,还有梦。这时候我放了一个屁,很舒服,因为我抒发了一大堆感慨,已憋了很长时间,朋友小森相视而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屁者,气也,五谷杂粮之味也。”援引伟人的解释,两人又笑。我们两个闲人,2004年以平均每35小时一场的速度对饮,2005年提速到17小时,每次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每次作些无关痛痒的感慨,最终,满嘴酒话像屁一样随风而逝。像我们一样,食客们都在高谈阔论。一人说今天签了一单大合同,对方是一傻×,被他忽悠了;另一桌上的老兄显然有点高,眉飞色舞指手画脚,说每天都有人请他喝酒,烦得很,不去又伤面子,去了不想喝酒,喝也喝不多,喝多了也不用他们管,还是老婆好,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老婆给该上辈子;有人谈起矿难;有人说着年度人物评选;有人痛斥着穷人区富人区的理论……杂乱中,我分明看见那个漂亮的女孩,左顾右盼了片刻,稍稍侧了侧身字,屁股微微翘了一翘,有正襟危坐了。我心里窃笑,有一股特别的气味,从那腾腾的羊肉、白菜、豆腐以及酒地气息的缝隙里蜿蜒曲折地蔓延开来。这寒夜里暖融融的小店。不断有人起身去厕所小便,之后一身轻松地回来痛饮。我知道,厕所就在小店外边,往东三米,北拐五米,胡同口一个公共的两坑位的小厕所。
      寒夜因夜深而更寒冷,时间却不知冷暖地流逝。小吃店里的人群像池塘里的鱼,酒足饭饱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水面,隐藏进寒光熠熠的路灯笼罩里,一眨眼就不见了。闲人和闲人地对饮最耗费时间,我和小森最后一个离开小店。小森说,我想尿个泡。我说我也是。
      厕所门很紧,小森一下没推开,他又推了一下,里边稍有些响动,门开了一道缝,我俩此地极了进去,一扭头都吃了一惊,一个人半躺在门后。醉鬼?打110?我脑子快速反应着。那人半倚在墙角,身上的军大衣几乎分辨不出本真的颜色,肩上斜背着一个蛇皮袋大包,一顶大棉帽差不多盖住了他整张脸,根本分辨不出它的真实面貌。我俩定了定神,已心领神会,却都面无表情。我们有些慌乱,我们无所适从。那人袖着手,蜷缩着稍稍靠后蠕动了一下。我俩迟疑着机械地靠近了便池,心里有万千说不出的复杂。我们惊扰了他的梦,也许就是掠夺了他的幸福。尿完了,肚子空了,肠子咕噜咕噜要窜出一股气,侧视旁边的栖厕者,我使劲憋住了。为什么?不为什么。我无法说出该不该放屁的这种复杂。
      我和小森逃跑似的溜出厕所。小森说,唉,我很想感慨。我说我也是。我说,可我什么感慨也说不出。小森说我也是。寒冷中,我俩不约而同地拉了拉胸前的拉链。小森说,唉,就这样吧。然后打车走了。我望着马路上幽灵一样的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万家灯火映照下的窗户上一颗又一颗划过玻璃的流星,我揉了揉肚子,舒畅地朝着这冷冷的寒夜“嘣”地放了一个屁。  
下岗上岗
      初秋微凉,清风扑面,几片尚绿的叶子掉下枝头。刘次言慢慢走在大街上,懊恼的心情不亚于那几片未枯先落的叶子。
      一片叶子蹭了刘次言肩膀一下,继续下落。刘次言伸出右手捉住了它,把他捏在手里,拇指和食指搓着叶柄,叶面不停地来回转动,像小时候玩的货郎鼓,拨愣愣的响声溯回到了童年。他的左手伸进裤袋,拇指和食指捏着五元钱。
      这是仅有的五元钱了。刘次言右手的叶子加速了转动,仿佛捏着刚刚臭骂了他一顿的公司主管。不干就不干,有什么了不起,想着主管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次言把捏着的叶片握进了手心,揉皱了,狠狠地甩向依然把他罩在阴影里的,旁边高高大大的时代大厦。
      仅有五元钱了。这种尴尬的生存境地,已非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用他自鸣得意的行话说就是:自闯荡江湖以来,工作变更像小巴狗撒尿,随时随地就来上泡。狗撒尿是为了占地盘,可他们撒一泡就是失去一份工作,失去一块地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到“我的地盘我做主”。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这工作嘛,常换常新不闹心,次言决定换换心情,裂开嘴笑了,轻声哼唱起被他篡改了歌词的《刀剑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稳定,狂笑一声,长叹一声,牢骚一声,谁请我举杯尽兴……
      喂,老板,发财了,来喝一杯吧。扎啤摊的摊主真会说话,一手端着扎啤杯,一手拿毛巾摔打着在他光溜溜脊   背上举行着跳伞运动的苍蝇们。
      咳,老板,老棺材也白搭,你才是老板呢,打工还打不好呢。刘次言正一肚子委屈,想起了老家把棺材称为板。因为棺材都是由厚厚的、上好的木板做出来的。
      学生吧,有学问,大发展,打工也得打高级工啊。看咱爷们儿,工厂玩儿完了,下岗了,除了下大力,鸟毛不会一点儿,只有出来练个小摊儿了。摊主一边唠叨,一边收拾桌子:来,兄弟,坐这儿,喝两杯痛快痛快。
      次言左手拇指和食指使劲揉搓着已经皱了的五元钱,抬眼扫射着摊上喝得红光满面的男男女女。喝一杯,喝一杯就喝一杯。渴望酒的情绪油然而生,刘次言不由自主地向摊主指的马扎坐过去。
再来一块钱花生米。次言从裤兜掏出左手,朝裤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鲜艳的啤酒端上来,黄色的酒杯里,一根根白线从杯底向上蜿蜒摇摆着,像树叶的叶脉,像溪流里的水草,像风中的火焰,像杨丽萍的舞蹈,升到杯口化成白色泡沫儿,宛若一朵大蘑菇,有泡沫儿溢出来,沿着外壁流下去。真是卑鄙下流,刘次言从外溢的啤酒泡沫又看到了原公司主管那张卑鄙下流的脸。敢当众吵我,还在吵我,再吵我我就把你喝掉。他心里念叨着,猛地端起杯,咚咚地灌下一大口。
哇赛,爽!鲜鲜的嫩,脆脆的凉,比甩手炒公司还痛快的多了。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次言也渐渐生出些感慨。其实坐在马路旁的扎啤小摊,懒洋洋地品着一杯啤酒,闲人般看大街上人来人往,看他们满世界乱窜,看他们慌慌张张瞎忙。特别七分醉时,小眼朦胧,喝酒的谈天说地,行走的劳碌奔波,世界暂时与我无关,现实的烦恼临时短路,完全忘了昨天的不快和明天的早餐。“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次言竟找到了这种大意境。
      摊主用纸壳子写了一大大的“啤酒小菜”的牌子,用铁丝绑在旁边的小树上,给小树游街示众,“啤酒小菜”几个大字旁边,还写着“下岗不怕,路在脚下”一行小字。有点意思,有点小创意,可又说不出意到底创在哪里。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三轮车慢慢走着,边走边喊:馒头馒头,下岗馒头。转过车去,车兜边上还真挂着一块写着“下岗馒头”的木片。次言又咧嘴笑了。下岗就是没工作了呗,这也成了招牌,恐怕也是中国特色,谁有能耐去注册了,说不定会培育出个中国名牌来。
      一杯酒下肚,刘次言陡然平添出许多豪气来,左手又伸进裤兜捏了捏那五块钱,右手端杯往桌上一蹲,梆的弄出了声响动,说:老板,再来一杯。
      两杯喝完,他不敢再豪气了。算完账,五块钱纸币变成两块硬币,次言把它们扣在手掌里,摇的吭啷吭啷响。
      买包烟抽?买包烟抽抽。买包烟抽抽吧。看到路边上有那么多男人,甚至也有女人,手指捏了烟卷摇头晃脑地抽,刘次言也迅速产生出抽烟的强烈欲望。“抽就抽,怕什么,操他娘的,是死是活得像个爷们儿,管明天鸟怎么着。”他已顾不上嘴里说出的脏话,在一年前他恐怕心里也很少想的。
       天还未黑透,路灯就亮了。商店对面的一家夜总会门面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像那些坐台小姐的眼睛一眨一眨向过往人群明送秋波,红色的“夜总会”三个大字,更像小姐们涂得血红的大嘴,时刻准备吮吸几口男人的臭血。不时有出租车停在门口,从里边钻出几个浓妆艳抹奇装异服的姑娘,却一个赛一个漂亮。刘次言呆呆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唉,怨不得白天在大街上看不到个像样儿的女人,漂亮的女孩都堕落了。漂亮的少女啊,沦落风尘的天使,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交易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被称为黄却远离向日葵的颜色,被称为花朵却只开在月光下,这灯红酒绿里的青春,在醉生梦死中孤独远逝。他感慨丛生,他诗兴大发。脑海里构思出“所谓小姐”:她们是一朵朵美丽的昙花专门挑黑暗的地方开放在灯红酒绿的喂养下越开越艳她们其实是一群不愿意回家的女孩子把自己打扮成一根蜡烛为了共同的生活和建设照亮了许多男人的夜。发着发着心里就酸酸瑟瑟起来,曾花前月下情意绵绵的小女生啊,毕业分开不到半年就移情的小恋人啊,一切梦想都在社会的大潮流中按部就班的破灭。
      两个小姐奔过来进了商店。刘次言不由自主地被浓浓的脂粉香牵进了商店。
      老板,打个电话。说着,小姐拿起了公用电话听筒。另一个小姐候在门后。小姐东北口音,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声音更是甜甜的,甜得让人光听声音就觉得人肯定漂亮,恨不得像吃新鲜水果一样啃上两口的漂亮。小姐开胸很低,露出的一片白,比商店里的白炽灯光还白,明晃晃射来,刺人眼目,商店里的男人们有些呆,众人都心甘情愿挨刺。其实也不是挨刺,分明是对射,却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只不过做了盾牌,很委屈,很被动,不是故意的。
      妈,……嗯……你好吧。小姐双手托着听筒说话。爸呢?……没犯病哪……小姐声音有些哽咽。小小呢?听话吗?又长了吧?……小姐的眼睛里滚出了泪珠。唉,乖,……叫妈……再叫一声……
站在门口的小姐有点不耐烦了:快点快点,别误了点。
      刘次言诧异地看到,放下听筒的小姐泪流满面。
      目送小姐

  网站简介   |   新闻中心   |   服务条款   |   广告服务   |   站点地图   |   联系我们   |
CopyRight © 2020 Mingwang360.com,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中国名网 通用网址:名网
北京办公地址:北京市昌平区府学路   联系电话:15101061978   邮箱:sdgrb369@163.com
山东办公地址:济南市历城区黄台南路   联系电话:18653163612   邮箱:sdgrb369@163.com
鲁ICP备14025195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