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宇:《为母亲做几块缠线板》
小时候没什么玩具,母亲的针线笸箩就成了我们的玩具箱。
笸箩里东西很丰富,除了剪刀、锥子、尺子、顶针和五颜六色的碎布之外,还有三本书:《中华民国地图》、《儿童活页文选》、《南风》合订本,都是1930年代的出版物,母亲用来夹鞋样的。不过,被《南风》月刊中的《乳汁》等小说所打动,被《活页文选》中的故事所吸引,都是后来的事,而最先吸引我的,是那些大小不同的缠线板,它可以搭成小桥,也可以盖成小房子。
所以常拿线板来玩,而且希望线板上的丝线早早用完。
孩子的注意力容易转移,拿了线板儿在门外石头上玩,街上一有什么动静,比如耍猴的来了,或者是货郎、算命先生、爆玉米花的,甚至只是卖豆腐的,只要梆子一响,就会应声拔腿跑去,等到想起线板,可能已经是第二天了。
母亲的线板儿就这样常常被丢掉,因而常常要做新的。
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母亲让我给她做,并且告诉我:找花纹好的枣木红心,锯好后用碎碗片刮,能做得很光,很好看。我那年大概十多岁,该懂事了,却还是贪玩,没有足够的耐心去做几块让母亲满意的缠线板。任务是完成了,但我只是到木匠那里捡来一些小木块,连棱角都没有仔细磨,就放进了母亲的针线笸箩。心里在原谅自己:以后有时间再做好的。
然而,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直到母亲去世,我也未能给母亲做几块让她满意的线板。
近来去红木家具厂,捡回几块碎木料:花梨、乌木、红酸枝,花纹色彩甚好,让人爱不释手。把玩这些小木头,突然想起了该做的事。于是找出锯条、木锉和砂纸,动手做了起来。工艺只是锯方,锉平,磨光滑,极简单,最后打一点蜡,效果已候不到的好。事情总是这样,不做是不做,只要开了头,就会连续做下去。做完这些红木线板,又想起前不久从岫岩带回的玉,用玉片做线板不更好吗?这次有点费劲,解料,裁切,琢磨,用了几天时间,才终于做成两块蝴蝶形的岫玉线板,剖光之后,感觉晶莹而别致。
做完之后,很有些成功的兴奋,但这兴奋转瞬即逝,——这件事做得太迟了!我为什么总是不能及时做完该做的事?迟延几十年才完成了,虽然漂亮,却已经无法把它交给母亲。
我只能把它摆放在中堂方桌上,算是给母亲看一看。我喜欢中堂的布置,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家的感觉。否则,房子再大、再豪华,也只是“工棚”或“旅店”。有中堂就不同了,方桌和条案后面,是旧时“天地君亲师”的位置。我不尊君主,所以皇帝大概不会来,什么别的替代物也注定了没有位置,但天地和尊亲却在那里。我虽然已经有这么一把年纪,但独自一人在屋里,却仍然不喜欢坐主位,也不喜欢坐客人的位置,而是喜欢在方桌前面打横,而且伏在桌上。因为那是孩子的位置,在那里,抬头都是尊亲,能找到一种被爱惜、被庇护的感觉。我就那样伏在桌上,面前是一叠小线板。
真是做得太迟了。为母亲做的,母亲却已不在,如何处置是好?
幸亏妻子喜欢,她说:“给我吧。”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白忙活,而且,婆婆的东西,儿媳自然是继承者,喜欢就可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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