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的梦魇
- 作者：张可旺 来源：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 发布时间：2011-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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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只高大、威猛，矗立在当院的黑羊后，正在撒尿的赵构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巴了一下眼皮，又眨巴了一下，伸手拽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才说这是真的。遇到紧急情况，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赵构总会拽一下自己的耳朵，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等他拽过耳朵，被吓回去的半泡尿才又沥沥拉拉地撒出来。
是一只公羊！
赵构半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看黑羊的个头，起码在一米五以上，体重不下一百六十公斤。再看它的气派，哪是一只羊，简直就是一只威猛、彪悍的老虎。赵构眯缝了眼，上下打量着那只站在白花花阳光下的黑羊，中午喝下的半斤“烧刀子”全化作汗水冒了出来。这家伙！赵构说。这家伙！赵构又说，可以当马骑了。
赵构身高一米六多一点，连皮带毛加一块也就百十来斤，用他的眼来看黑羊，那只黑羊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嘿嘿！赵构对着黑羊笑，这可不是一只一般的羊。
赵构搓了搓手，慢慢地接近那只黑羊。等他把手搭在黑羊的犄角上，去抚摸黑羊的脊背时，黑羊突然咩咩叫了两声。赵构一愣，感觉手湿漉漉的，忙俯身细看，这才发现黑羊受伤了。黑羊的前脸血迹斑斑，两个鼻孔也凝结着血迹。它不会是一只被斗败的羊吧？赵构打了个嗝，对黑羊说，伙计！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等着，我会把你训练成一只战无不胜的英雄羊……在赵构双手抱了黑羊的头，看到黑羊的眼睛闪动着的泪光后，说跟着我你会有好日子过的。
赵构关了院门，关门前，他探头朝街上看了看，按捺住内心的欢喜，转身对那只站在院子里的黑羊说，羊啊羊，是你自个跑到我家里的，这可不是我偷的啊。你跑我赵构家，说明咱俩有缘分呐！
刚把门关上，赵构就听见砰砰两声响，他知道有人在敲门，说了声谁啊，之后小声对黑羊说，快到屋里去，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黑羊似乎领会了赵构的意思，居然迈步进了屋子。赵构关上屋门，这才开了院门。敲门的是李秃子。赵构说，李秃子，你敲门干嘛！
李秃子笑嘻嘻地说，赵构！你说我今天在集上看到谁了？
赵构说，你个秃子，你看到谁和我有啥关系！
李秃子说，你老婆，应该说是你的前妻王素兰。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呢。你看看你老婆，人家说找就找了，你看看你……
赵构说，找个女人还不容易啊！我不找是不想自找麻烦，养个女人还不如养只鸡养条狗省心。天底下最难养的就是女人了。
李秃子抽了抽鼻子，说赵构，家里来客人了？
赵构说，没有啊！
李秃子不信，点上一根烟，想进屋。赵构慌了，说李秃子，你干嘛？李秃子抽一口烟，嘿嘿地笑，说赵构，你屋里不会藏着个女人吧。赵构说，你还别说，我屋里还真的有一个女人。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是你老婆，她在我床上躺着呢。李秃子说，赵构，我老婆才不尿你这一壶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
现在赵构不再关心他的前妻王素兰，她找不找男人与他已毫无关系。此刻他关心的是那只黑羊。见李秃子还站那里，赵构没好气地说，李秃子，你等着，我早晚把你老婆弄我床上去。李秃子说，赵构！有本事咱打个赌，你要是在三个月内没把我老婆弄你床上去，那你输我什么？赵构说，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好了。
李秃子摸着后脑勺，说你一穷二白，就是把家翻个底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
赵构不想和李秃子啰嗦，他怕屋里的黑羊忍不住叫出声来，那样话的可就露馅了。李秃子那人他是知道的，不消一根烟的工夫，他就会在全村把黑羊的事给抖搂出来。见李秃子还没走的意思，赵构急了，操起一把扫帚，扫得满院子尘土飞扬。李秃子连忙后退，说着你这个赵构真不是个东西！
打发走李秃子，赵构忙进屋去看黑羊。这一看不要紧，把赵构吓一跳。黑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一样。赵构蹲下身，摸了摸黑羊的头，小声叫着。黑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构只好提高声音，大叫着黑羊黑羊。他想声音大了，就会把黑羊的魂给叫回来。当初赵构的爹死时，他也是这样叫的。这还是赵构他爹告诉他的，说自己死了，叫赵构大声叫，那样的话他就会醒过来。赵构就大声叫爹啊爹啊，但他爹没醒过来。赵构就趴在他爹身上嚎啕大哭。
赵构叫了一会儿，嗓子都喊嘶哑了，黑羊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赵构喜出望外，把黑羊的头搂在怀里，说你可把我吓坏了。
黑羊缓过神来，气息仍旧微弱。赵构知道黑羊受伤了，而且是内伤。要是不及时治疗，说不定黑羊会出意外的。大白天的，赵构不敢带黑羊去看兽医，他要等到天黑下来，那样村里的人就不会看到黑羊了。给黑羊喂了一点豆饼和水，赵构就坐在黑羊身边等天黑下来。他抽掉了一包烟，才看到天慢慢黑下来。给黑羊看伤，当然不能在本村看。他要到十里外的湾村去。湾村的于瘸子是个兽医，名气很大，只是现在改行给人看病了。于瘸子说人和畜生差不多，人头疼脑热，畜生也这样。
天黑下来后，赵构出门看了看，街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他这才放心地回到家里，找来一辆三轮车，拍着黑羊的屁股，说上车!我带你看伤去。
黑羊听赵构那么说，就上了三轮车。
赵构骑上三轮车，出了门，一路狂奔，径直朝湾村而去。
看到黑羊，于瘸子砸吧了一下嘴，去看黑羊的牙口。看过之后，于瘸子嘿嘿地笑了，说四岁口！这羊不是本地羊，这是一只新疆斗羊。于瘸子又说，赵构！你发财了。等来年开春，这黑羊会给你带了一笔财富的。你一定要好生伺候它。赵构又点点头。于瘸子说，这是药，早晚各服一包，不出三天，黑羊就会痊愈的。赵构连声道谢，掏出钱来叫于瘸子收。于瘸子说，看在过去我和你爷爷交情的份上，就收你二百吧。
二百块钱能看好黑羊的伤不贵。等到开春，带黑羊去白水乡斗羊大会上，那就不是二百块钱的事了。要是黑羊弄个冠军，上千上万的钱就会揣进他赵构的口袋。去年，在白水乡斗羊大赛上，一只山西羊，打遍了天下无敌手，拿了个冠军，得了一万块钱奖金。有人花三万块钱要买那只山西羊，它的主人怎么都不肯卖。但是在回家的路上，那只羊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山西人见状，哭得几次昏死过去。
回去的路上，赵构对黑羊说，伙计！我以后的生活全指望你了。
黑羊叫了一声。
赵构说，我知道你不是一只一般的羊。
黑羊又叫了一声。
赵构说，你是我的财神啊你知道不。
回到家，赵构就把于瘸子开的药给黑羊喝了。睡了一夜，再看黑羊，它的精神头比刚来时好了许多，赵构喜出望外，拿了梳子给黑羊梳理乱糟糟的羊毛。经他一梳理，黑羊马上精神抖擞了。赵构眯缝了眼，看黑羊，心里喜滋滋的。一高兴，赵构就喝起酒来。赵构贪酒，一喝一个醉。他老婆就是因为这个，几乎天天和他吵。吵来吵去，他老婆就搬回娘家住去了。再后来，她老婆就和他离婚了。赵构喝酒，黑羊站在他身边。赵构捏一颗花生米填黑羊的嘴里，说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黑羊吃下一颗花生米，赵构又给它一颗。
赵构不仅给黑羊梳理羊毛，夜里睡觉也和黑羊同处一室，把黑羊搁外面他不放心，睡不着觉。吃下于瘸子开的那三服药，黑羊恢复了元气。白天，赵构把院门一关，只叫黑羊在院子里活动。到了晚上，他才带黑羊去白水滩吃草。几天下来，黑羊就对赵构产生了感情，把他当做自己的主人了。不出半个月，黑羊吃得膘肥体壮。看着黑羊，赵构掐指算着斗羊大赛的日期。看看黑羊的个头，再看看黑羊的彪悍劲头，拿个名次不成问题。但他想要的不止是名次，而是冠军。黑羊拿了冠军，他赵构不仅有钱了，还可以趾高气昂一回，走路就不用再抬头看人了。
2
赵构担心村里人见到他的黑羊后说他是偷来的，就在一天夜里，带上黑羊出了门。天亮后，赵构出现在白水乡通往村子的马路上。他牵着黑羊，大摇大摆地朝村里走。遇见熟人，赵构就说，看看我的羊，花三千块从陈家集买的。
遇到村长时，赵构刚要说。村长却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赵构！这黑羊不是你的！赵构说，村长，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花三千块钱从陈家集买的，你咋说不是我的。村长咳一声，说你花三千块！就是把你赵构卖了也不值三千。赵构抻了抻脖子，说村长！你这话说的我爱听，我赵构还真的不值三千块呢。村长拍了拍赵构的脑袋，这一拍，赵构感觉自己就矮了一截。
村长说，这羊，我看着怎么像是你偷来的。
赵构说，我偷来的能这么听话？村长，你要叫它，它答应了，那我就是偷的。要是不答应，你就得把话收回去。
村长说，你先叫。
赵构就叫，他叫一声黑羊，黑羊就咩一声。赵构笑了，说村长，听到了吧。黑羊答应了。
村长说，那我也叫它一声。
赵构说，你叫。
村长叫，赵构!赵构！
黑羊看着村长，没做出反应。
村长说，看来黑羊还真的是你赵构的。
赵构说，村长，你捉弄我。
村长说，赵构，你干点正事好不好。从你爷爷那辈就养羊，到你这辈，也没见你们赵家发家。
赵构说，我买这羊是为了去斗羊的。等黑羊拿了冠军，身价就不是三千了，说不定会是三万，三十万……到时我会请你喝一壶，还请你去洗头房舒服一回哩。
村长伸手拽了赵构的耳朵，说你这个赵构整天吊儿郎当，还白日做梦。
赵构嘿嘿地笑，笑过之后，他挣脱开村长的那只手，突然跨上羊背，对村长说，我这黑羊，还可以当马骑呢。
村长冷不丁拍了黑羊的屁股一巴掌，黑羊突然就狂奔而去。羊背上的赵构只好双手抱住羊角，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他喊着，叫黑羊停下，黑羊却不听他的。在那条通往村子的路上，黑羊旁若无人，一路狂奔。赵构先是一脸恐惧，后来变成了喜悦，他做梦也没想到黑羊居然跟一匹马一样，能驮着他飞奔。
进了村后，赵构不停地喊着，驾！驾！驾！闪开！闪开！
黑羊四蹄翻飞，四蹄发出得得得得的声响。羊背上的赵构咧着嘴巴笑，感觉自己像在飞。
快到家门时，赵构大声喊着吁吁，黑羊就慢了下来。
赵构拍拍黑羊的脑袋，说伙计，真给我长脸。
黑羊驮着赵构，走进家门。赵构从羊背上下来，抱着羊的脖子，眼睛一热，泪水就下来了。赵构擦掉眼泪，看见一个人影走进院门来。赵构想去关门为时已晚，就说，李秃子，你有事？
李秃子说，赵构！这两天怪不得不见你开门，原来偷了一只羊。
赵构说，你李秃子放屁，这黑羊是我从陈家集买的，不信你问村长去！
李秃子说，你要买得起羊，那我就买得起飞机。
赵构说，你这个李秃子，吹你娘的牛逼！
赵构！你咋骂人。李秃子说着，抬手就给了赵构一巴掌。赵构被打得一愣，他没想到李秃子会打自己，就恼了。赵构也抬手去打李秃子，可他个子矮，力气也小，手还没到就被李秃子抓住了手腕。李秃子把赵构的手腕一转，赵构的胳膊就被拧了过去。赵构嗷嗷大叫，骂得更难听了。李秃子说，你再骂，看我不拧断你的胳膊。
赵构说，李秃子！你再不放手，我叫黑羊顶死你！
李秃子说，你叫啊！你叫它顶死我看看。
赵构说，你再不放手我真叫黑羊顶了。
李秃子说，我连你的黑羊一块收拾了！
赵构说，黑蹄！顶死这个李秃子。
听赵构那么说，黑羊把头一低，两个硕大的犄角对准李秃子的肚子就冲了过去。李秃子嗷一声，被黑羊顶了个两脚朝天。赵构怔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李秃子叫着，说你还笑！我的肠子被顶断了。
赵构说，你李秃子糊弄我，黑羊没使劲，咋会顶断你的肠子。
李秃子抱着肚子，躺在地上不起来。赵构去拽李秃子，他还是不起来。赵构说，李秃子，你不起来，那你就躺在地上好了。
李秃子说，赵构，我不骗你。我肚子疼！
赵构再去看李秃子，只见他打着哆嗦，浑身在抽搐。赵构害怕了，说李秃子，你不要吓唬我。
李秃子说，我吓唬你干嘛，快点送我去医院。
赵构搀起李秃子，想背他走。可李秃子身体重，赵构背不动，只好把他搀到三轮车上。李秃子坐在三轮车的车斗上，嚷嚷着肚子疼。赵构看他不像是装的，人就紧张了，汗水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出了家门，赵构想想，返身把院门锁了，这才又上了三轮车。赵构回头对李秃子说，你坐好了，我们这就去医院。
赵构把三轮车骑得飞快，车上的李秃子被颠得大叫不停。赵构叫他忍着点，说我们一会就到，你不要叫。
李秃子说，赵构！你得我把先送回家，告诉我媳妇一声。
赵构说，我这车驮不动你们俩。
李秃子说，你必须去！
赵构只好驮着李秃子去他家。天黑，路不好走，到了街的拐角，三轮车一晃，赵构啊了一声，连人带车窜进了水沟里。坐车斗上的李秃子反应比赵构快，见三轮车趔趄了一下，他就知道情况不妙，从车斗上跳了下来。三轮车窜进沟里后，车身压在了赵构的一条腿上。赵构一声惨叫，过了半天才说，李秃子！你在哪？李秃子不做声。赵构又说，李秃子，我们去不了医院了，我的腿好像断了。听赵构这么说，李秃子终于说，赵构！你这是活该！
赵构从车身下抽出那条腿，摸了摸，发觉自己的腿并没断掉，就试着站起来。坐在沟边的李秃子说，赵构！你的腿断了吗？要是没断，你回家好了。
赵构说，不去医院了？
李秃子说，这么晚了还去医院，人家早下班了。
赵构从水沟里爬上来，一屁股坐地上，气喘着说，李秃子，你可把我害死了。
李秃子说，赵构！我怎么害你了，你的羊把我顶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说我把你害了！
赵构说，我的腿疼得厉害。
李秃子说，我先回家了。
赵构顾不得翻在水沟里的三轮车，他拖着那条作痛的腿，一瘸一拐地朝家走。等他到了家，开了门，却没看到黑羊。赵构叫了一声黑蹄，又叫了一声。黑羊没发出咩咩声。赵构这才想到出问题了。黑羊不在家里，它肯定是被人偷走了。赵构出了院门，大叫着黑蹄。黑魆魆的夜，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黑羊的回应。赵构一拍脑袋，双腿突然一软，人就瘫在了地上。
赵构想到了报警，但出了家门，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赵构决定自己找黑羊，求人不如求己，找警察只会更麻烦。
这天正好是白水集，赵构在村子里晃荡了一上午，决定到集上看看。来到集上，赵构从东逛到西，从南荡到北，连黑羊的影子也没看到。到了中午，赵构在米家羊汤馆坐下，要了一碗羊汤，半斤白酒。正吃着，喝着，赵构一眼瞅见了王素兰。同王素兰在一起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个男人和她有说有笑。赵构转了一下身，他不想让王素兰看见自己。再去喝酒，赵构的心情就不一样了，他双眼发酸，想哭。王素兰成了别人的老婆，看上好像比过去漂亮多了。王素兰烫了头发，上身穿一件粉色的鸭绒衣，一脸的喜庆。赵构咕咚喝干碗里的酒，伸手去掏钱，他把手伸进口袋后才发现自己没带钱。羊汤馆的米老三看着赵构，说赵构，没钱就不要掏了，王素兰已给过钱了。赵构脸一热，说谁稀罕她的钱！米老三，你把钱给他！
米老三拽了赵构的耳朵，说煮熟的鸭子嘴硬，你要是有钱，咋掏半天也没掏出来！
赵构脖子一抻，说我早晚会有钱的，你米老三等着瞧吧。
米老三眯缝了眼笑。
赵构说，米老三，你收羊收到过一只黑羊吗？个头在一米五右，体重差不多有三百斤。
米老三说，我收的羊多了，哪会记得什么黑羊。
赵构说，你要收到一只黑羊，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会重谢你的。
米老三不再理会赵构，忙着去给客人盛羊汤。赵构起身离开羊汤馆，继续找他的黑羊。一直找到太阳快要落山，赵构才回到村里。进了村，赵构没回家，他去了李秃子。
赵构站在李秃子家的大门外，耳朵刚贴到门板上，就听见李秃子家的狗汪汪大叫起来。赵构打个哆嗦，后退一步，然后撒腿就跑。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赵构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找来前些天喝剩的半瓶烧刀子，什么也没就，闷闷不乐地喝起来。喝过酒，赵构头一歪，人就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3
黑羊！赵构看见了他的黑羊，在陈家集的集市上，黑羊被捆了四蹄，躺在地上挣扎。一个黑脸男人，手持一把尖刀，一脸狞笑地看着黑羊。赵构大叫一声，说我的黑蹄！那个男人好像没听见赵构的叫声，慢慢地靠近黑羊，手中的尖刀直晃眼。赵构赤手空拳，对付不了那个手持尖刀的男人。情急之下，他看到了村长。村长手拿一根牛鞭，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赵构二话不说，夺过村长的鞭子，对着那个黑脸男人就抽了过去。只听当啷一声响，黑脸男人手持的刀子就掉在了地上。赵构挥舞着鞭子，大叫着，弯腰捡起那把尖刀，然后剪开了捆绑黑羊的绳子。黑羊翻身起来，对着赵构咩了一声，又咩了一声。赵构听到黑羊叫，眼泪下来了。他拍拍黑羊的脑袋，说伙计，咱们走。黑羊抖了抖身子，意思是叫赵构骑上它。赵构就跨上羊背，然后一拍黑羊的屁股，只听黑羊一声大叫，接着如一条闪电，穿过人群，狂奔而去。赵构抓着黑羊的两个犄角，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赵构感觉自己骑的不是一只羊，而是一匹马，一匹千里马。黑羊一路朝西，这让赵构有点困惑。这黑羊是不是要去新疆？管它去哪！只要和黑羊在一起，去哪都行。
黑羊驮着赵构，一路狂奔，从大路上了一条小路，正跑着，黑羊突然摔了个跟头，赵构被摔出老远，人就从梦中醒来了。
赵构躺在床上，刚要起来，突然闻到一丝异香。那香气让赵构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于是他翻身起来，吸了吸鼻子，对自己说，这是什么香味呢。赵构一时没弄明白那是什么香味，他趿拉了鞋，循着那香味走出门来。站在街上，赵构发觉那香味更浓了。他又走，等他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李秃子家的大门前。那香味是从李秃子家飘出来的。赵构抽了抽鼻子，说是羊肉的香味。他李秃子煮羊肉了？他李秃子……赵构打了个激灵，不会是他李秃子把我的黑羊给煮了吧。想到这里，赵构推了一下李秃子家的门，那门虚掩着，一推居然开了一条缝。赵构透过门缝去看，只见李秃子家的那条狗正在啃一根骨头。那条狗啃得津津有味，一脸的贪婪，对走进门的赵构连看也没看。赵构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两步，听见李秃子说，村长，别光顾着喝酒，吃肉啊！
大早晨的，李秃子怎么就把村长叫来喝酒呢。赵构看看那条还在啃骨头的狗，慢慢地接近李秃子家的屋门。
村长说，这肉还真的不错。
李秃子嘿嘿地笑，说他赵构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正在吃羊肉。
村长说，你这调虎离山计用得还真不错！
李秃子说，还不是你村长的点拨，要不我咋知道使这一计策。
赵构趴在李秃子家的窗台上朝里面窥视，不仅村长在，李秃子的老婆孩子也在吃羊肉，屋里热气腾腾，肉香不时飘出来。赵构忍无可忍，咣当一声，一脚把李秃子家的屋门给踢开了。看到赵构，李秃子一愣，然后对村长说，赵构来了。
村长说，你来得正好，快坐下喝两杯。
李秃子对他的女人说，去给赵构拿个杯子。
赵构说，李秃子！你吃的是我的黑羊。
李秃子笑着，用手背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巴，说赵构！啥你的黑羊，这羊肉是米老三送来的，你咋说是你的黑羊呢。不信你问米老三去！
村长说，赵构！你要想喝点就给我坐下，不然就他娘的给我滚蛋！
赵构说，村长！你和李秃子合伙算计我。
村长把眼一瞪，说赵构，你穷得叮当响，我算计你什么？
赵构也把眼一瞪，感觉浑身的血全涌在了头上，突然就挥手打了村长一耳光。只听啪的一声响，村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张油光光的脸依然挂着笑容。一旁的李秃子见状，大吼道，赵构！你还翻天了，连村长都敢打！赵构的那只手一阵痉挛，他看着，感觉那只手不像是自己的。村长一点都不恼火，他笑眯眯地看着赵构，说赵构，你再打！你再打啊！还从来没人打过我哩。李秃子起身，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说赵构！你跑我家来闹事，是不是活腻歪了。赵构哆嗦一下，说你、你和村长狼狈为奸，合伙算计我。
村长说，秃子，我们继续喝。不要和赵构一般见识。
李秃子坐下来，满上酒，一口喝干了。
李秃子的老婆看看村长，看看赵构，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构讪讪地，不再说话，他后退着，走出门。到了院子里，他听见李秃子家的大黄狗一声低吠，忙转身去看。只见那条黄狗龇着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构。赵构被看得一抖，鸡皮疙瘩就爬满了全身。黄狗站起身，晃了晃，朝赵构慢慢地走过去。赵构嗫嚅说，你要干什么？一边朝大门口踅过去。黄狗咧了咧嘴，没有停下来。
你不要乱来啊！赵构说，突然拔脚，朝大门外跑去。
黄狗紧跟着窜出门。
赵构不敢回头，越跑越快，黄狗紧追不放。赵构不敢停下来，他知道要是自己被黄狗咬一口，仅是打一针狂犬疫苗就好几百块。赵构一路狂奔，他没往家跑，而是出了村子，朝白水河对岸跑去。正拼命跑着，赵构突然听见一声大喝，赵构！你狗日的跑什么啊！
说话的是五爷，赵构看他一眼，说李秃子家的狗追我，我能不跑啊！
五爷笑起来，说赵构！哪有啥狗，你回过头看看。
赵构停下来，回头去看，李秃子家的大黄狗不在身后，他这才长吁一口气，身子一软，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坐下后，赵构说，五爷，村长和李秃子在吃我的黑羊呢。
喘了一口气，赵构又说，五爷！他俩合伙算计我。
五爷凑过脸，瞅着赵构，冷不丁给了赵构一个大嘴巴。赵构被打得脑袋一晃，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五爷说，赵构，好了吧？
赵构点点头。
五爷说，赵构，三天不打你就发癔症！
赵构说，五爷，我是不是又发癔症了？
五爷说，你个赵构整天歪门邪道瞎琢磨，出了吃喝你还想别的吗？人家王素兰是多好的女人，你要不是整天抱着个酒瓶，人家哪会一气之下回娘家！
赵构点点头。
五爷说，那你还不快去把人家请回来。
赵构摇了摇头，说王素兰又找了，我在集上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五爷说，放屁！昨个我还见你媳妇了，她叫我说说你，只要你不再喝酒、不再赌，她就回来和你过日子。
赵构爬起来，拍拍屁股，说五爷，我马上去。素兰要是肯回家，我请您老喝酒。
走出一段路，赵构停下来，对自己说，我和王素兰都离婚了，她哪会再回来呢。
黑羊来那天早晨，赵构本想去王素兰她娘家的，看到黑羊，他就把叫王素兰回家的事给忘了。回到家，赵构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院子里，对自己说，这不是一个梦！那天早晨，真的有一只黑羊闯进了家里，李秃子可以作证，村长也可以作证。赵构拽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感觉有点疼，就说，这不是做梦。
出了家门，赵构又犹豫了，对自己说，我和王素兰离婚了，五爷怎么说叫我去叫她回家呢。难道我和王素兰没离婚？为了找一个能证明自己和王素兰没离婚的人，赵构在大门坐了下来。这时他看到村长反剪着双手，迈着八字步，朝他走过来。现在的村长有名无实，村里年轻的人都进城打工了，剩下的也就是赵构这样好吃懒做的人。村长也想进城，他儿子在城里开了个饭店，几次叫他去，但乡里不同意，说一个村子哪能连个村长也没有。村长就没去城里。
看村长和李秃子走过来，赵构说，村长，你吃了？
村长说，吃什么吃！
赵构说，吃羊肉啊！你和李秃子把我的黑羊煮了吃了，咋说没吃呢？
村长说，放你娘的屁！
赵构眨巴着眼，说村长你咋骂人呢？
李秃子说，村长骂你是高看你一眼。我想叫村长骂我，他还懒得骂呢。是吧？村长。
村长说，赵构啊赵构，你病得是越来越厉害了，再不去看看，你会出大问题的！
李秃子说，赵构，你看看村长多关心你，要是换了别人，村长哪会说这些贴心贴肺的话。
赵构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点过头，赵构又摇了摇头。点头只能说明他承认自己病得越来越厉害了……赵构看着村长，不说话。村长说，赵构！你盯着我看啥？
赵构记得他打过村长一耳光，可村长好像把那事给忘了。难道我没打过村长？不可能！我明明打过村长的。赵构伸过脑袋，对村长说，村长，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打我一耳光吧。
村长皱了眉头，说赵构！你狗日的发什么癔症？
赵构说，我好好的，没发癔症。
村长踱到赵构跟前，二话不说，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赵构被打得一晃，人就坐在了地上。他捂着腮帮子，看着村长笑。
村长说，赵构！好了吧？
赵构点点头，说村长！你这一巴掌把我打得心里亮堂多了。
村长说，亮堂了就好。
赵构回到家，坐在院子里，对着院门发愣。他在想那只黑羊的事，他在想自己到底和王素兰离没离婚。村长说他没吃我的黑羊，那我的黑羊哪里去了。五爷说王素兰没和我离婚，那她咋和一个男人在集市上逛荡呢。赵构的脑子亮堂了一下，接着又混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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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反剪着双手，迈着八字步，走两步打一个嗝。早晨吃下的羊肉，现在打嗝，还满嘴腥膻味儿。
李秃子说，村长，赵构他废人一个了。
村长说，这个赵构，以后会成我们村的累赘的。等他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把他送养老院去。
李秃子说，还是村长想得远。他赵构想不到的你都替他想到了。我们吃他的羊，也没白吃。
村长说，怎么说我也是个村长，我不替他着想，谁替他着想啊。
李秃子说，他今春要不是斗羊输了万把块钱，你说他哪会这样。
村长说，就他那样还想发财！我们吃了他的羊是为他好…… 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