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太阳散尽了余威,沉下去了。
物影渐渐模糊了起来,田间勤作的人们方拿镰抗锄姗姗收工,悠悠地走向自家院落。空气依旧闷热,这家男主人一屁股坐在天井里的木凳上,大敞开怀,车轮似的蒲扇不停地呼扇着,立即舒了一大口气。女主人则急急火火地搂柴烧饭,几把柴火扔进灶堂后,风箱“呱嗒、呱嗒”响起来。当女主人淌着汗钻出灶旮旯儿时,饭熟了。
端上桌的是腌萝卜和炒豆角,清脆湛绿的苦菜和荠菜蘸着豆瓣酱吭哧一口,别提口里多清爽了。稀饭一碗不够就再盛上,“唏溜”、“唏溜”,粥从碗沿一直滑进嘴里,人人都喝得大汗满头。乡间吃饭是用不着点灯的,有星星的眸子在眨动呢!
饭才吃了一半,燠热却唤来了一片云,几声滚雷震下了雨点,有的砸在白瓷碗上,发出“当当”的声响。男主人立即吆喝儿女提椅搬凳快进屋,自己拔脚去收拾家什儿,急匆匆地把干柴晒草拥进草屋。女主人则赶紧把枣树杈上歇晚的的鸡抓住塞进鸡笼,又手遮额头碎步跑着去看檐下盛酱菜的坛坛罐罐盖严了没有。一切收拾停当了,仰头再看,雨又停了。头顶上的那块黑云也散尽了,不但星星煜煜依然,连月亮也攀着杨柳往枝头上爬了,全家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说笑着又把饭桌摆到了院中。雨打地皮湿,暑气退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土腥气味,饭吃得更有滋有味了。
脚门“咣当”一响,是有人来玩了。女主人忙起身让座,来人说着“别别别,蹲着就行”,但还是顺手接过了主人盛情递过来的小床儿,填在磨盘似的屁股下。女主人这时喊大妞快来拾桌刷碗,大妞鼓着嘴说割草把手剌破了,二妞接口说作业还没做完呢,老三精灵腿快,碗筷一撂早不见人影了。陪人拉呱的男主人半嗔半笑地“骂”了一句:“大懒支小懒。”
“你才真正的大懒呢!”女主人笑着还了一句,不再支应孩子,轻手轻脚地忙活去了。
陆续地,院子里又有老老少少一帮人来串门。话匣子一打开,许多新的“聊斋故事”就产生了,孩子们围在中间听得如醉如痴,等到脖子垂到胸前怎么也竖不起来时,大人撵仍说不困。
月亮升高了,渐渐地西斜于天际,巷子里听不见了狗吠,村外的蛙声也没有了,雾气弥漫开来,人们这才满足地各自散去,还要起早下地呢!“东洼儿”的棉花该喷农药了,“六十亩地”的豆田要拔草了……
这——是十多年前家乡的夏夜。
算起来,母亲去世近十年了,两个姐姐结婚也先后走出了那座小院,家中只有父亲一人了,异地的我在静静的夏夜中,总要禁不住地念叨:故乡的夏夜还那么迷人吗?
(发表于1996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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