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写的“仁”——为王修智书记送行

 

 

      那么睿智的生命，那么和善的面孔，那么敦厚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修智书记走得太突然了。今年春节的正月初六，我正在回济南的路上接到王修智书记的电话，说晚上请我吃饭。到舜耕山庄，一桌人坐好了，等着我哩，一看有英才学院院长夏季亭、杨文俩口子，修智书记说，我们为你们请来一个写大调查的，你们认准他就行。修智书记，已经退居二线，思想依然是那么鲜活，仍然是那么乐于助人，我体察到他的重托，书记的安排重要以至于不敢随便上马，这件事尚未完成，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作别人间。再也听不到他真诚的教诲了，再也不能面对他宽厚而和善的面容了。

修智书记不仅是省委领导，而且是一个思想文化大家，深受方方面面的爱戴，对于他的离去，有太多的人有话要说。

      去千佛山南修智书记家中吊唁，他的四任秘书一字儿排开，在陪同着。我三鞠躬，面对修智书记的笑容，我说了一声，修智书记，我来看你来了，我是李锦，泪不禁从眼眶中涌出。

文化正待舒展，惊闻陨星，齐鲁何人扛大旗？书记忽然作古，痛忆既往，文士从此无靠山。听到修智书记去世的噩耗，我不禁一愣，怎么会呢，修智书记，您才66岁不到啊，怎么就走了呢？前不久山东有人要成立智库，拉着我一起去，请您当山东智库中心理事长，这件事还没办，您怎么就走了呢？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特别是齐鲁文化研究和传播的旗手、巨擘，您带领山东学术界开创的大好局面正在渐次展开，您怎么就撒手离去了呢？作为山东新闻界与学术界的靠山，突然间轰然倒塌，我们像失去了依靠；遇上思想文化上的大事，以后在山东还找谁呢？

      我认识修智书记已二十多年了。1987年初，修智书记任山东省委办公厅副主任，我在新华分社当采访部主任。因为接待万里、田纪云、乔石、宋平等中央领导，我们经常坐在一辆面包车上。从1981年后至1996年期间，中央政治局委员来山东调查，新华社常派我随同，而省里负责文字总把关的便是修智书记，后来他当秘书长期间分管过一段时间接待工作。出发时闲下来，他一脸憨厚的笑，总是“伙计，伙计”的，就像朋友似的，开着友善的玩笑，使人感到亲切，随和。闲谈时，他说自己是农家弟子，是靠读书读上来的，刚开始也是替人家端茶倒水，领导叫干什么，就一定干好，是干一行，爱一行，而他只字不提自己写过什么。修智同志太谦虚了，我们知道王修智是山东省政府、省委的大才子。在这以前，他已经出过长篇小说《廻波》，电视连续剧《抉择》，主编过《山东工业40年》、《山东第三产业的回顾与展望》、《办公室工作的理论与实践》等著作。这时候，他担任省委主要负责同志的秘书，犹如胡乔木、田家英，可谓山东省第一笔杆，然而他绝无半点霸气，不是那种整天揣摩领导而对下级冷若冰霜的人，亲切、随和，仍然保留农家子弟本色。

      修智书记是对人有爱心的人，心中有一种公平正义感。因为我随同中央首长出发要拍照，又要记录，可是首长一来，大报小报的记者们常常蜂拥而上，我常常被挤在后面。经过几个场面，发现首长的秘书与警卫员总是挡着其他记者，让我走在最前面。后来知道这是修智书记打了招呼，要保证新华社的拍摄。过了很久，他说，伙计，干你这行的太厚道了不行，要能挤能抢，否则你会吃亏。从这个细节里，我从内心深感修智书记是个仗义侠胆的人，是关心弱者的人。

      2000年6月，我从西藏回到山东，修智书记从宣传部长位置转任省委秘书长。我们报道联系就更多了，在山东突破烟台战略，在阳信事件报道中，在防治非典报道中，多次得到他的支持与帮助。他思想活跃，谈吐儒雅，平易近人，端详慈目，文质彬彬。我们觉得他是一位真正的新闻行家。新华社准备搞一个中央领导在山东的大型图片展，他马上为我们召开了协调会，把省委办公厅、省府办公厅、济南军区、山东省军区政治部领导都找来，很快的部署下去。新华社要盖房子，地弄不下来，一个电话过去，他马上找省政府办公厅行管局的领导，要他们支持新华社的工作，说新华社在山东不易，是一家人，你们要尽力支持。后来，这句话变成张高丽书记的话，新华社在山东，就是山东人，是一家人。为了这块地方，修智书记与好几位领导打了招呼。现在新华社的人在阳光舜城都有了新房，整个新华社在山东的人都应当感谢修智书记的一片心血。

     修智书记给人的最初印象是“齐鲁才子”，写得一手好文章，省委主要领导讲话多出于他手。可是谁如果认为他仅仅是一介书生，那就大谬不然了。他宏观视野，磅礴大气，认识深刻，具有领导干部那种把握力，他驾轻就熟地担当着宣传部长、秘书长与省委副书记的角色。最使人佩服的是，在做领导工作期间，他的书一本一本写出来了，而且多是理论著作。每本新书出来，我总是首批被赐读的人；我出了新书，修智书记也是第一批受赠的。像《学而时习之》、《行成与思》、《谈古道今》、《“三个代表”-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旗帜》、《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文思哲学笔记》、《文苑耕耘》、《齐鲁文化与山东人》、《十道》，一本接一本的出来了。我们真是羡慕他的功底，羡慕他的精力。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研究，他一篇接一篇地写，人民日报、《理论动态》、《内部参考》都登过，每篇都是数千字乃至上万字。他说：“都是零零碎碎的，没有系统地写点东西，整天都忙于事务性工作了。”是的，主持一个省的文化宣传工作，还是农村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像他这样著作等身的领导在山东省历史上，在全中国范围，也可能是极为个别的了。

说实话，我对山东省委老一茬领导是怀有深深敬意的。从1988年后，以姜春云同志为代表的山东省委领导多是这种人格魅力与才情俱佳的领导，这是整整一代人。姜春云书记是位政治上把握得好又精通文字，善于思考，善于总结经验的领导，对中央负责，又对山东百姓负责。姜春云、赵志浩、高昌礼、张全景、王建功、韩喜凯、王修智，都是儒雅的官员，都是对政策理论感兴趣的人，一个个都喜欢与记者交朋友，记者在他们那里受到高度的尊重。山东的诸城、寿光、莱西、莱芜、章丘、九间棚、李登海、孔繁森、王廷江、韩素云、张瑞敏……都是在那七八年间抓出来的典型，我也参加了其中部分典型的总结推广工作。我记得彭真委员长到山东来，第一句话便是“山东出典型”。那几年人人知道山东出典型。乔石、李鹏、朱镕基，到山东来也都这样说。我想山东省委为什么出典型，就是因为山东省委领导的水平高，典型的水平便是领导的水平。王修智书记这阶段一直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很多典型便是在他重视下抓起来的。他们也极为爱护典型，沂蒙山区九间棚村的党支部书记刘嘉坤推销金银花，王修智书记先后写了条子让他找在江苏当副省长的赵克志，到宁夏找陈建国，他这个人太好了，连一个村支书记也能找到他，就是因为修智书记没有一点架子，对劳动人民保持深厚的感情。还有一件事，他司机的未婚妻没有工作，书记也打招呼，部下的人听说修智书记的事，也肯帮他。是我也观察过，哪些地主富农有一些后代当上大官的，天生骨子里有一种势利，有一种奉言趋势的东西，他们只对权势负责，对上面负责，而缺少一种平等待人的东西，我认识的姜春云、高昌礼、张全景、韩喜凯、王修智这些人几乎都是出身农家，是自己拼命工作上来的，因此骨子里都有一种很深的平民情节。

现在，很多地方党委基本上不重视抓典型的工作，不重视文化，文人队伍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说实话，后来很多年轻的领导已经不会抓典型了，在他们身上也没有那种文化味道了。山东各界至今仍然怀念山东省那些老领导们，那是一个山东省文气最重的一个历史时期。修智书记当时参与和支持典型的总结和推广工作，九间棚和沂蒙精神的宣传，修智书记便一直重视着。直到他去世前，他仍然担任着山东省沂蒙精神研究会名誉会长。

      修智书记经历了的事有许多是我们体会不到的，可是，我们的修智书记，你听到他埋怨过吗？你听到他发过牢骚吗？你听他骂过谁吗？没有，一次也没有，他确实具君子之风。

修智书记实在是个“仁者爱人”的人，山东很多人说王修智书记脾气太好了，只要找到他的人，他都接待，只要他能办的事，他都帮您办，以至有人说他是“滥好人”。修智书记是省里领导最好求的一位，这是山东省直机关公认的。不少领导干部是为领导活着的，只讨领导高兴的事做，而对普通老百姓代答不理，或拒之不理。是不是因为修智书记出自农家，知道人生不容易，对穷苦人有天生的同情心？我们通过他对仁的理解，终于可以找到指导其行为的文化密码，这就是仁者爱人。

       因为修智书记很帮人忙，受到人们的尊重，他吩咐干什么，人们也乐于按他的要求去办。他这个人忙， 也为我揽了不少活。有一家刊物找总编，他说你们去找李锦，他出山就一定能办好；有一个单位想请人总结，他说我为你们推荐一个人；有一个电台编辑要学写文章，修智书记说你们去找李锦当老师呀。只要修智书记交代的任务，我都尽心尽力完成好。

       修智书记退下来后，更忙了。我所认识的山东几位老领导退下来后都醉心于自己的事业。春云书记对农业及山东工作整理出调研文集，昌礼部长则专攻四书解释与书法整理；全景部长则紧密关注形势，围绕党建有做不完的文章。而修智书记则一头扎在思想文化领域，在这些领导中，似乎只有修智书记一开始便是专门搞文字、搞理论的，他退下来后，专心志于齐鲁文化。然而，他是作为一个思想者来研究理论的。

      其实，修智同志在担任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长之后，以及后任省委秘书长、省委副书记期间，在全省的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中，把挖掘、研究、传播、弘扬优秀转化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和齐鲁文化当成多年来一以贯之的重要工作。修智同志在担任省委副书记的时候，提出齐鲁历史文化、山东革命文化、山东现代文化与民俗文化，对山东全省的思想文化建设产生了巨大的鼓舞作用。在离开一线领导工作，担任山东省政协党组副书记、副主席期间，特别是退居二线以来，更是把挖掘、研究、传播、弘扬优秀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和齐鲁文化当成了他自己的头等大事，而且，做到兢兢业业，不遗余力。

      雄心犹在云霄上，绝笔长留天地间。 2004年至2006年，修智同志在省委和省委宣传部领导的支持下，集全省学界精英，组织编撰出版了三套各100卷本的齐鲁历史文化丛书、山东革命文化丛书、山东当代文化丛书。这些书能装满几箱子，是山东省的宝贵文化遗产。乾隆皇帝主持四库全书，文治武功盛于一世，修智书记主持的300卷山东当代文化全书，对山东人来说，可堪比四库全书之治。我想，修智书记前期在省委领导下，参与过那么多重大典型的总结工作，后期他自己主持编写那么多齐鲁文化书籍，这是他给山东的文化贡献。这是两大笔文化遗产，山东人民会记着他的文化功勋。

      我没有亲自聆听过修智书记讲过课，领略他那诲人不倦的风采，但打开电视，常看见修智书记的身影。一个稳重憨厚的长者，如泰山般坐着，神态自若，只有眼珠在动着，身子纹丝不动，很有点孔夫子传道的神韵，然而修智书记的思想却常常掀起海潮般的力量。修智同志作为山东省社科联发起和组织的齐鲁文化进北大活动的第一主持人，走上北京大学讲堂，侃侃而谈中华文化、齐鲁文化与儒家文化。演讲中，他把对齐鲁文化的思想内涵的理解，精辟地概括为“以人为本、以仁为核心、以德为美、以孝为先、以和为贵、以礼为范、以‘三纲五常’为主要内容、以天人合一与阴阳和谐为最高境界、以‘中庸之道’为基本方法、以因时变革为前进动力”十个方面。每次近两个小时的演讲，眼前似乎没有讲稿，沉稳地叙述着，象是都背了下来似的。这十条概括的是一种大规律、大战略和大文化的理念，充分显示修智书记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而有一种政治家的战略眼光与思想家的概括能力。他的概括提炼，是高屋建瓴，统揽大局，是一种大手笔，大文化观，大历史观。之后又先后走进国家图书馆、清华大学、黑龙江大学、辽宁大学、山东大学、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和忠信中学等近百所院校、党校、机关、企业、部队，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烈欢迎和高度好评。时任山东省委书记李建国同志曾对修智书记鼎力支持并亲自参与的文化活动予以批示：“‘齐鲁讲坛’进京是宣传、弘扬齐鲁文化的一个重要举措。要总结经验，坚持下去，选准方向，精心部署，使之成为山东文化建设新高潮的一个组成部分”。

      修智书记与其是以领导干部身份不如说是以思想家的身份参与并推动山东这些文化活动的。修智书记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当今齐鲁文化学界的旗帜性人物，不愧为齐鲁文化研究与传播的“巨擘”、“大家”。

      我对修智书记的深刻了解，是他为人的真挚情感。他对人是一以贯之，不以毁誉而变，不以荣辱而移，贯穿着一种实事求是的精神。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呀，最难得的是在命运发生转折的时候，在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简直分不清高下，甚至连好孬也分不出来；一旦不得势了，真面目便全部毕现，立刻便分得清清楚楚。我自己曾经有一段背运的时候，有的一贯不错的领导马上就翻了脸，你一讲话，他恨不得马上把电话挂了才好，唯恐别人知道他与您熟悉过。有些平时不错的人，甚至是有恩于他的人，这时见了面马上便掉头走了。这些事我什么都经历了。而修智书记不是这样的人，他能历史的、客观的看一个人，看一件事，他看到你的不足，直言相告，更重要的是，他要为你出主意，鼓励您。我不断从山东省新老领导那里听到李锦在金融危机中立了大功的说法，我想，这是修智书记替我宣传的。我写了一封信给温家宝总理，报告中国已经出现了信贷风险，提对应对策略。温家宝总理批示、李克强、王岐山副总理批示，国务院常务会议专门研究，中央做出一些新的决策。这件事被温家宝总理认为收到我的信后，“年中开始注意这个问题，并且努力加以纠正，下半年的情况有所好转”。修智书记得知温家宝是看到我的信，中央开始纠正信贷热潮，喜不自胜。他说，伙家，你就这样写下去，金子总会发光的。

      修智书记把齐鲁文化定为以“仁”为核心，这是极有见地的。仁者是中国古代一种含义极广的道德范畴，本来指人与人之间的相爱。孔子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与道德境界。庄子也认为“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我想，仁的单人旁一侧是二人，二人为仁，这是一种群体思想，是原始的人与人之间相爱的意识的升华，后来则是一种整体意义价值观，在政治上则是大同思想，这是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理论进入中国的文化土壤。修智书记几十年研究齐鲁文化，把齐鲁文化归结为以人为本，以仁为核心，这是得中华文化之核心的。追思之，修智书记对别人是那么肯帮助，他的行为里透着“仁”的思想，他本身的行为是对“仁”的注解。

      他就是一个大写的“仁”字，是一个仁者，别人说他是“滥好人”，是说对了，这便是仁者爱人之“仁”，你从他温和敦厚之相里不正感受到孔夫子的敦厚之仁么。

我们一直认为，修智书记的华夏文化促进会长要继续当下去，因为他总是那么快乐，他总是忙个不停；我们一直认为，修智书记的文章要继续写下去，好像修智书记的才情是取之不竭的涌泉。我去看他，想成立一个智库中心，他说我支持你们做事，让我当会长也行，我只能出出场，做不了多少事。那次走时他说伙家，你也不年轻了，注意身体呀。我因为在西藏得了高血压病而被迫回山东，每次见面，他总提醒我，身体重要。“伙计，身体是自己的呀”。修智书记，没想到，您常提醒我，您怎么就没注意呢？

      修智书记，好兄长，我们为您祈福！

      修智书记，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