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的传说折射出民间对文化学问的尊崇
我向来对地方风物感兴趣，我这里所说的风物，不是指风光、景物，而是指风俗物产。不是什么地方物产都可以称为风物，据我的看法，构成“风物”大致要有三个条件：一是具有地方特色；二是享有相当知名度；三是伴随此物有相关的传说。风物中，食品甚多，如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南湖的菱角、上海的五香豆等。这里我想说说山东的煎饼。
山东煎饼现在遍布上海的大街小巷，上海人早餐用煎饼的大约也不计其数了。我对煎饼，也可说情有独钟，觉得它风味独特，营养丰富，价廉物美，所以经常食用。当然在上海现做的煎饼风味与原地已略不同，如大葱的量就减了不少，而其他配料如香菜、榨菜、酱、鸡蛋、火腿肠等可根据客人需要增减，故深受上海人欢迎。我家附近菜场，即有一煎饼摊，摊主来自山东，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此摊设在屋内，屋沿街，故风雨无碍。摊上方书五谷杂粮煎饼，此青年手极麻利，我常一边与他攀谈一边看他做煎饼，觉得甚有趣味。
风物是民众的创造，凝聚了民众的生活智慧。我对风物，感兴趣的还有其背后的传说。我有一位山东籍的学生，有一次对我说，当年孟姜女去找他的修长城的丈夫，带的就是煎饼。我觉得山东的这个煎饼传说大可玩味，孟姜女后来哭倒长城，是个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故事，孟姜女也是人们同情、热爱的对象，所以孟姜女带煎饼的传说，也寄寓了人们对煎饼这种平民食品的喜爱之情吧。又有传说称，唐末黄巢起义军驻扎泰安，当地百姓多用煎饼劳军。
去年我去山东泰安、曲阜，发现那里的煎饼不惟口味，即形制也与现在上海街头的煎饼有所不同。煎饼做成方方的，外层之饼皮也较白，内馅则有多种。
风物是一种物质，但民众的价值观念常常籍风物传说流行，所以风物的存在，其影响常常不仅是物质层面的。我的学生给我讲过又一个煎饼传说：从前有一书生与一富家小姐相恋，小姐的继母嫌书生贫穷，背地里接受富家人的钱财，欲将女儿嫁过去。女儿死活不肯。继母见状，设下毒计，让书生到家温习功课，说等梁考取功名再成亲，且当着众人之面问书生：“书房等，我都给你备妥，你看还须什么否？”书生回答：“只要书和笔，其他都不需要了。”继母于是高声对家奴说：“你们都听见了，他只要书和笔。”于是整日不给书生送饭菜，书生悟到上了当。女儿知道此事，气急之余，忽然生智，烙了一叠白白的薄饼，切得方方正正，看上去仿佛张张白纸，她又将大葱剪叶去根，俨然枝枝毛笔。女儿叫丫环将这些“纸”、“笔”给书生送去，骗过了看门的家奴。书生吃了这样的“煎饼”，身体自然无恙。继母不知就里，以为他有神助，改变了初衷，退了富人家的婚事。书生后来中了状元，与心上人结合，过上幸福生活。从此，煎饼卷大葱的吃法也流传开了，此后那里的妇女没有不会做煎饼的，那一带的人也没有不喜欢吃煎饼的。
受这个传说的影响，今日山东很多地方的丈母娘绝不用煎饼招待女婿，传说的力量也真不小。我觉得这个传说也极有意思，折射出山东民间对文化学问的尊崇；对男女青年坚贞爱情的赞许；对嫌贫爱富的势利眼的否定等，这些都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价值取向。然则煎饼这样的普通风土食物，不仅可丰富我们上海人的食生活，甚至在精神层面上，它还可给我们带来某些教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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