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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国强:《陈丹青的优越感》

  • 作者:丁国强     来源:中国名网     发布时间:2010-10-09


  近年来,陈丹青的随笔文字成为读书界的一个热点。从《退步集》、《退步集续编》到《荒废集》,作为画家的陈丹青其文章功力让读书界刮目相看。陈丹青的放言更多的是源于其“海归”背景。“为什么中国的少男少女喜欢吃巧克力奶油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在街上走,有的还将头发染成红色或金黄色?”陈氏话语带有明显的反讽意味。陈丹青之所以保持了一种从容和洒脱,是因为他以“流放者归来”的姿态出现,从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中返回,便有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沧桑感。于是,以“过来人”的傲慢来显示自己的“超越性”。所谓“退步”和“荒废”都是一种虚拟的叛逆表情,骨子里是一种不可救药的自恋。这种貌似自贬的修辞术并不高明,和古代隐士的手法类似,实质上与某些大众学者自诩“大师”并无二致。陈丹青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荒废集·自序》中写道:“这回的书名题曰‘荒废’,其实言重了,比起‘退步’的意思,更显做作。”这种自审,并没有阻止陈丹青的表演与雕饰。

  陈丹青有一种通才优越感。陈丹青的三本随笔集话题广泛得令人吃惊,历史、文艺、美术、影像、媒体、网络、教育、社会、城市建设、鲁迅等,可谓无所不谈。随笔杂谈的本质就是没有边界,没有束缚,想谈什么就谈什么,想怎样谈就怎样谈。除随笔杂文之外,陈丹青的集子里不乏对话访谈、发言稿、演讲稿、书评、序言、博客文章、辞职报告等。如此编纂,也是一种行为艺术。仿佛在提醒人们,陈丹青并非一个从画家转行写作的人。他只是一个局外人、评判者。虽然矛头无所不指,却又攻守自如。这就是通才的智慧与策略。陈丹青喜欢说:“我只是个喜欢画画的人。”这样的谦虚在古今中外、旁征博引的话语态势中出现让人很不舒服。从表达方式本身就具有反讽意味。知青背景的陈丹青有着超越那代人的人文积淀,这得益于“广阔天地”里的摸爬滚打。生活世界最根本的知识不是玄虚的理论而是常识。常识的匮乏会导致对话的不可能。同缺乏常识的人进行鸡同鸭讲的游戏,似乎只能这样说话。陈丹青的觉醒并非源于自觉,他说:“出国后,时时事事提醒我常识与记忆。”陈丹青认为是出国使他获得了清醒与理性。这一判断并不准确,其实,在“文革”后期,就有民间思想者在坚持独立思考和潜在写作了。

  陈丹青有一种精英优越感。陈丹青虽然有过底层生活经历,但身体里却流淌着“高贵”的血。支撑其高贵感的无非是这些要素:出生于上海,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因《西藏组画》一举成名,1982年赴纽约定居。2000年回国的陈丹青自称“自由职业画家”,但是,这种生存与在边缘奋斗的“北漂”截然不同。陈丹青的心态是超然洒脱的,而“北漂”们则紧张疲惫。在陈丹青的文字中,“精英”一词出现的频率很高。出生于上海的陈丹青无限怀念民国时期文艺精英荟萃的上海,他为今天的上海文艺“沦”为地方文艺,今天的上海学术“沦”为商业附庸,不再辐射影响、汇集精英而耿耿于心。精英不是凌空出世的,而是需要合适的时空来容纳。“今天乡下年轻人到上海,哪里去找康有为这样的大人物?”陈丹青喜欢谈论大人物,政界的、教育界的、文坛的,无所不谈。陈丹青的谈论方式既不同于王小波的调侃,也有别于王朔的痞腔痞调。他评说人物没有过度的崇拜敬仰,也没有愤青般的叛逆与激动,更没有专业研究者那么多的忌讳和框框。他的评说,更像是一种民间议论。他这样评点鲁迅:“我心目中的鲁迅就是个长胡子的浙江人,穿件长袍,经常愤怒,随时好玩,笑笑世界,笑笑自己,很认真,很随便。”这样的评述打破了若干年的老生常谈,让人耳目一新。但是,仔细品味一下,其观点虽然大胆超越,却并不触及价值层面的根本问题,类似粗线条勾勒的人物素描,不过是体现了画家的独特眼光而已。陈丹青不是启蒙者,而是一个充满揶揄坏笑的恶作剧者。他说:“论知识,我不配做知识分子,论身份,我没想做知识分子。”陈丹青的文字并不拘泥于一个画家的创作随想,而是拐弯抹角或直截了当地在从事知识分子的工作,陈却唯恐被戴上一顶知识分子的帽子。何故?陈丹青很清楚,在媒体时代,嘲弄或反叛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往往会引起大众的注意。陈丹青的精英优越感,不是作为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而是超越体制、超越知识分子的优越感。无论是在纽约,还是在北京,陈丹青都自称自己在主流之外,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停止发出声音。这种游走状态说到底还是由于内心有一种优越感,即使置身边缘,却并不担心被边缘化。这也许是别一种潇洒吧。 

  陈丹青有一种媒体优越感。陈丹青现象本身就是媒体时代的产物。把一个画家塑造成文化批评家、“非主流”教育家,这显然是媒体的功劳。但是,陈丹青并不领情。他没有像有些所谓大家那样以极其谦恭的姿态与大众媒体保持着的亲密关系,而是对媒体极尽嘲讽之能事。“我一直在画画。可是媒体会重新塑造人:李银河一天到晚谈性,王朔一天到晚骂知识分子,然后我一天到晚骂教育。只要我愤怒一回,我就得为公众二十四小时板着个脸。”陈丹青一语戳破问题的本质。所以,他与媒体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陈丹青是聪明的,对于媒体炒作的热点,既不趋之若鹜,又不视若寇仇,而是抱以“理解之同情”的态度。对于于丹,他没有像“十博士”那样去炮轰,而是以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于丹特像从前能说会道的辅导员。”如此切中肯綮的判断既有对合理性的确认,又有对大众偶像的消解,寓批判于平淡之中,足见其话语功力。陈丹青深知,媒体感兴趣的不是一个再也无法超越成名作的画家,媒体需要一个敢于挑战、敢于评说的知名人士。陈丹青在《退步集》和《退步集续编》之后,多次表示要暂停写作,专心绘画,《荒废集》的出版宣布,这种表白与明星“告别演出”的作秀并无二致。陈丹青是媒体时代的游戏高手,对于媒体和大众,他采取的是一种策略性对抗。他清楚过度炒作的后果,所以,每次被媒体关注的时候,他总是见好就收。

  陈丹青对自身优越感的表达是委婉的,有时甚至有几分自嘲。如:“这本书谈不上从学术,更不是文学,我甚至说不出它算是何种类型的书。”这种自嘲或许是可以模仿鲁迅的结果吧。陈丹青的话语魅力远不及鲁迅,因为他优越感太强烈,过于自我得意。陈丹青的幽默是优越者的幽默,虽言之有理,却透着傲意。真诚的批评家多是有着切肤之痛的体察者,而非见多识广、全知全能且俯视的旁观者。就此而言,优越感正是陈丹青的“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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