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光明和阴影

　　“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阴影构成。”列夫・托尔斯泰不仅是伟大的作家，还是伟大的思想家，他说了大量启人心智的话，这是其中的一句。他的一生，本身就是冲突和矛盾的一生，跟自己、跟家人、跟这个世界，是他笔下的那些伟大的作品遮蔽了他个人的生活细节。他年轻时桀骜不驯，到了五十岁时开始自我救赎，晚年时，他一边享受着巨大的成功和灿烂的光环，一边却痛苦地生活在夫人的阴影之下，以至于最后离家出走。 可以说，这句话也是托尔斯泰自己的人生写照。

　　但仔细想想，这句话却蕴含着普遍性的道理。它能让人想到很多，人生的成功与失败，生命的坚韧与脆弱，生活的艰辛与欢乐，个人的责任与负累，等等，很多。想一想也是，命运无常，人的一生处在各种变化和可能性之中。当我们走在宽阔的大路上，是否能想到前方的荆棘和坎坷？当我们身处困境和黑暗之中，是否有走出困境走向光明的信心？实际上，古人已把“ 忧患”“祸福”间的辩证关系说得非常透彻，但我想说的是对问题的态度。

　　既然人生一切都由光明和阴影构成，那么我们用什么态度对待光明和阴影呢？

　　这一下子让我想起弗兰纳里・奥康纳。前几天，新星出版社的朋友寄来奥康纳的小说集《好人难寻》，书刚刚出版，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气。这位美国天才女作家、“南方文学的先知”，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她的小说怪诞阴郁，语言精准有力，留下的不多的几部作品，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早已成为美国文学中的经典。然而，当人们在阅读这些机智诡谲、才华横溢的作品时，又有几个人了解她命运的不幸呢？奥康纳只活了 39 岁，她 26 岁就被查出遗传性红斑狼疮（他的父亲就是被这种病夺去生命的），终身未婚。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几年里，她一边跟这种疾病进行着殊死搏斗，一边克服着疾病的折磨，坚持小说写作，还不时去大学演讲；她一边在家乡的房子里饲养着孔雀，一边用嘲讽、 含蓄的笔触对“ 人性中最为迷乱和最富希望的侧面”进行着探索。我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幽暗，但我见过她的一张照片，那是在她农庄的房子门前照的，她拄着双拐，旁边是她宠爱的孔雀，面对镜头，她微笑着，那么平静坦然。在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她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她的魅力光明灿烂。

　　我又想到沈从文，这位写出了《边城》的大作家，由于社会变化，他失去了文学创作的环境，我不知道他从多大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他忍辱负重，开始了对中国古代服饰的研究，他的后半生几乎投入在这上面，一部皇皇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由此诞生。人生的变化、魅力和美，集中在沈从文身上，光明和阴影的构成是如此清晰。

　　无论好与坏，还是成功与失败，光明和阴影都是同时存在的。一个智慧的人，不仅能看到事物本身的光明和阴影，而且还能在正确认识光明的同时，勇于面对阴影。

　　我时常想起那幅老托尔斯泰的画像，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而忧郁。它盯着你，盯着这个世界。他爱这个世界，所以孤独、 焦虑；他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所以充满怜悯和同情。 他对这个世界倾注了多少爱，他自己就遭受了多少罪。

　　刘玉栋，1971年生，山东庆云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年日如草》、《天黑前回家》，中短篇小说集《 我们分到了土地》、《公鸡的寓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