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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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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辈: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

  • 作者: 鼠辈     来源:中国名网     发布时间:2010-03-26

  
  一个半百的越战老兵,告别了优越的环境,承载着全世界的疑惑,混入了浩浩荡荡的北漂大军——这就是去年岁末的我。
  是啊,人们怎么能理解呢:省报内退的我,有不菲的薪水,舒适的住房,年轻的妻子和聪明的女儿,竟背乡离井,寄居京城,伙同年轻的漂友,一起求职打工,挤公交、啃大饼,听命于给我当儿子我都嫌小的上司,奔忙于无奈和服从。唯有跟一般漂友不同的是有一处称不上蜗居的小房,但孑然一身,摆脱不了漂友们共享的那种孤寂和乡愁。从支配别人的岗位,到受别人支配的岗位,从天伦之乐的消闲,到柴米油盐的操劳,仿佛天地颠倒,时光轮转,一切从头开始,一切从零做起。
  话已至此,难免会迎来俗常的判定:你老小子一准隐藏着惊天动地的野心!我不否认,每个人都是有野心的,但我的野心没有曾子的逍遥,也没有老聃的洒脱,由此决定了这种野心的卑下属性,它是不可能驱动我来北漂的。
  那么,究竟为什么呢?法国人卢梭自誉为最勇敢的道白者,美国人詹姆斯却言,人的公开表述几乎没有全裸的。相比,我更信奉詹姆斯。隐藏最深的东西往往是模糊的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蓄积着足以扭曲人的意志的强大推力。
  文人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就是隐喻,我羡慕,却鲁愚。当驱体和灵魂稀里糊涂地托付给一场绞杀时,至死也要弄清楚,这个绞杀的推手的本来面目,至少是它值不值得尊敬或付出,这才一生无悔。当采撷了人生最灿烂最动人的阳光而不能尽情沐浴时,这种阴暗的抹杀是那么的冷酷,那么的残暴,甚至还不如失去了阳光……够了吧?
  我像一旋凉丝丝的秋风,在京城里忽南忽北地飘着、飘着;如果将目标量化,我的其一似乎就是拣来的。感谢来到了天子脚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的收获差一点儿将我击倒: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场被看似神圣的绞杀,几位推手竟然都不了解导演的真正意图,更可笑的是,这场绞杀是在一次与其无关的争吵之后突然发生的。我清楚了,我明白了,三十年后才清楚、才明白。我还能说什么呢?再次感谢北漂吧!
  北漂给了一个战争老兵什么?作为一名环境的叛子,我在深深地体会着道经的有无转换,或许我的终极目标不会实现,但我已品尝到了人生领悟的甜蜜。生活的滋味是什么?那就是不惜一切地追求既定的目标,力求活得明白,活得自在,活得阳光,活得淋漓;纵然你的追求注定要失败,也不要停止追求的脚步,因为只有艰难的追求才会给你风光,送来满足,所以,人到中年,宁可有过多的放弃,不可有过多的留恋。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一)
  隐痛的故事,往往是不愿意开口的。尤其是那场我经历的战争。我这样默默忍受着,至少,年近八旬的母亲能够减少回忆的痛苦。我这位对硝烟烽火并不陌生的母亲,在我出国征战侵略者期间,天天默默地眺望着她十八岁的儿子厮杀的方向,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在那一年,她健康的身体突然血压增高了,成为之后的持久疾患。另外,我的女儿一直把父亲当英雄看待,我这个英雄就应该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我不敢为了逆向的思维而破坏一个父亲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北漂的经历,有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却在逼迫着我、改变着我,心中的疑惑,心中隐痛,随之也在折磨着我,就像是卡在嗓子眼里的异物,不吐不快。当我用《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为题,对那场战争终于发出了几声慨叹,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网站在热传这篇小文,网友在热议这篇小文,对我这个“最老的北漂新兵”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只是大家一致提议,文章不要那么隐晦,最好直白一点,痛快一点,我也清楚,我要讲述的(或者说透露的),可能大都是人们,尤其是年轻人急于知道的,可是,我还是心有余悸啊……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二)
    
  1978年11月4日,我们所在部队接到命令:为了“支援柬埔寨,保卫边疆”,要抽调战斗骨干,到南疆去,要求两年以上的老兵报名。可是第二天,动员口号却变成了“支援边疆建设,保卫祖国安全”。部队搞战斗动员有很经验,在政工人员的鼓动下,一些战士开始咬破指头,写血书,一时间,整个营区豪气冲天,血腥弥漫(因为都在咬指头,写血书)。这个时候,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那些最有可能留下的老兵,血书写得最多、最大,这种场面,当时确实催人奋进。今天想来,却很有味道。
   1978年11月22日凌晨,我们师1400余名奔赴南疆的战斗骨干登上了闷罐列车,悄然向着南疆进发。我是其中的一员,当年才18岁,可已经是两年的老兵了。从山东南部的师部到云南前线,本来是一天两夜的路程,可这趟军列拐来拐去,竟然运行了7天7夜,军列到了昆明一个隐秘的小站,大家下车休息期间,我走到负责运行的指挥长跟前,问他这样开进究竟是为什么,他神秘地告诉我:“为了迷惑敌人。”我当即哈哈大笑,对这位年过半百的首长说:“人家越南跟苏联是一条线上的,苏联的侦查卫星天天在咱头顶上转,咱这么大的部队行动,人家一清二楚。”指挥长却说:“那是唬人的,侦察卫星,没那么神。”因为我从小爱好军事,对当时美苏两国的侦查手段略有了解,所以便给这位“首长叔叔”上起了扫盲课,谁料,他听了没几句,就冲我一瞪眼:“你是哪个团的?!再胡说八道,老子处分你!”我吓得屁滚尿流,逃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三)
  从昆明小站换乘了小火车,继续向南开进。越往南,亚热带的特征越明显了,我们这些北方兵看到了铁路两旁的高大木棉树和巨人般的仙人掌,不停地喊着、叫着。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士兵来说,任何新鲜光景,都能刺激的不能自抑;越往南,战争的气氛越是逼人了,我们看到了一队队从公路开进的军用汽车,看到了沿途车站实行军管的一副副严峻面孔。熟悉军书的我清楚,一个国家一旦实行了军管,个人的意志、法定的理念都将成为了一种说法和摆设。云南的小火车,到了开远一代,是双轨线,在跟我们错车时,经常看到塞满车厢的知识青年朝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而去,起初,我们估计这是躲避战火的国家行动,但我们只猜对了一半。到了战后我才得知,这些支边知情,来自北京、上海、重庆等大城市,他们那时成群结队的北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到昆明、北京集体上访,争取返回城市,跟父母团聚。这些可爱的知青,可真会找机会啊!至今我还记得一个场面,在个旧市一次错车时,有几个男女知情从车厢里伸出头来,冲着我们喊道:“喂,大军!我们走了,劳驾你们了,可不要轻敌噢,越南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的喊叫声,穿透了我的胸膛,逼近了我本能深处的一种畏惧,哦,战争真的就要来了,多么可怕的战争呀!我真的有点儿害怕。起初,我认为自己胆小,就把几个“铁杆儿”聚集到了一起,悄声问他们:“咱们就要跟越南人干起来了,都说实话,你们怕吗?”大家默不作声。是啊,这几个人不是班长,就是副班长,是要带兵打仗的,他们能回答我的愚蠢问题吗?于是,我又换了一种提问方式:“都说实话,你们谁不怕?”哈哈,大家还是闷不作声.......这时,一个外号叫“老狐狸”的副班长对我说:“你他妈的真少心眼,问他妈的这些干啥?咱们几个哥们既然凑到了这里,就他妈的立个保证,到了战场上,相互照顾着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也幸亏这次约定,不然,在“五五一”高地上,我恐怕就回不来了。以后再说。)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四)》
  记得是1978年11月27日的黄昏,我们这些济南军区的老兵乘坐嘎斯卡车来到了一个云雾缭绕的山坳。在高低不平的一块空地上,我们纷纷跳下了车,并整成了四列纵队。这时,一个身材短粗的军人扎着武装带,别着难得一见的“五九式”手枪,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着灰蒙蒙的大山喊道:“同志们,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吗?翻过了这座大山,就是越南!从今天起,你们要分到云南省独立师的步兵团和炮兵团,跟新的战友一起,进行战前训练,等待中央军委惩罚越南侵略者的命令!”
  几句话后,我们开始分兵了。分兵的原则大家肯定猜到了,基本上是步兵上步兵团,炮兵上炮兵团。但问题却来了:由于远道而来的炮兵少,独立师炮兵团负责领兵的一个干部喊开了:“我们这里的人太少了,再来几十个大个子!”一听炮团要人,一些步兵团的大个子蜂拥而去,谁不晓得,炮兵比步兵安全多了。由于我个头不高,没有去争抢。炮团那个干部一喊,本来有秩序的分兵顿时乱了起来。这当儿,最先讲话的短促军人一下子跳到了石头上,厉声骂道:“妈的!乱什么!”咳,这人还真有点子,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朝着那些涌向炮团的大个们喊道:“立正!”然后,他又将电光上下晃了晃,威严地喊道:“看准了,电光这边的,上炮团,那边的,给我回去!”
  一场骚乱就这样平息了。不过,我却多了几分担心:这样凑合起来的部队,能打胜仗吗?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五)》
   当晚,我被分到了独立师三团三营八连,住进了与越南一山之隔的金平县橡胶农场。接下来,我的眼前闪现出了一连串的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主力连队,连长应该是一员威猛的战将,可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连长,却开口脸就红,说话像蚊声,简直是一个“木瓜”。跟着这样的连长打仗,谁还会有信心呢(事后我们得知,这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他原来在团里后勤当什么员,突然进入战争状态,部队急剧扩编,缺干部,他临时顶得缺)?非但如此,这个连队的主体是看押犯人的公安兵,他们善于擒拿格斗,却疏于野战训练,跟他们一起去讨伐曾经大败美国大兵的越南军队,让我们这些济南军区来的老兵忧患重重。另外,连队里一百三十多号人,可真是五湖四海啊,有南京军区的、有济南军区的、还有沈阳军区的,活脱脱的“八国联军”。仅我所在的二班,13个人,六个班长、副班长(因聚集的都是战斗骨干),汉、满、藏、拉枯和傣五个民族,大家相互不熟,语言不通。想想整训一个月就奔赴战场(原来说战前训练一个月),我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打鼓。建制完成不久,大家就产生了共同的疑问:我们是主动进攻,何必这样急躁呢?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六)》
  随着战争的逼近,一切都神奇了:
  恍惚一夜之间,连长换了,来了个干练的沙连长,听说在团里当过参谋。
  老部队的班长排长大部分靠边站了,换成了其它军区来的老兵,也就是说,带头冲锋陷阵的换成了有野战本领的人。
  平时让人敬而远之的首长们,一下子亲切可爱了,见到了士兵主动打招呼,还主动向士兵敬烟。
  战士有时冒犯了上司,他们会颠颠地向你陪笑。这在平时,早就贬你了……
  战争真好!拉近了官兵关系,梳理了官僚通道,恢复了人的尊严。
  临战训练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上不停地飞旋着直升机,有人说:“我们济南军区的老司令员杨得志来了。上边就是他。”
  起初,打死我们也不相信,因为那时杨得志是武汉军区司令员,他怎么可能飞到云南来呢?很快,上述消息得到了证实:临战之前,杨得志换下了昆明军区司令员王必成,成了我们西线总指挥。而且还有人告诉我们,这是邓小平亲自点得将。受命后,杨得志只提了一个条件:“给我从济南军区的老部队调二万老兵来。”
  邓小平当即答应了。
  呵呵,我们成了杨司令员“钦点”的兵。
  杨得志真是杨得志,在形势那么紧张的情况下,竟然将直升机落在了与越南隔山相望的一座山下(当时我们就把守在那里)。我亲眼看到,他一边拄着一根树棍朝山上爬,一边问陪同的一个大官(我看不出是什么官):“越军的防御啥子程度了呀?”
  “已经体系化。”那个大官答道。
  登上了山头,杨得志向一个参谋要过了一架望远镜,仔细观察开了越军阵地。我当时就在他们附近,负责保卫。用肉眼也可以看到,对面山头上的越军正在零零散散的挖工事。观察了一阵子,杨得志收起了望远镜,沉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扯淡嘛,越军根本就没有形成防御体系!”
  他又对那个大官说:“这就好办了,突袭也行,强攻也可。”
  那个大官先是紧张,后来也跟着笑了:“杨司令员,走,咱们吃饭去。”
  “走啥子嘛?”杨得志就地一坐,对那个大官说:“我就在这里吃,尝尝战士们的饭。”
  杨司令这么一说,闹得旁边的沙连长急得挤吧开了眼,因为20万大军进驻了金平县,蔬菜供应不上,我们只能上顿罐头肉,下顿肉罐头,大家都吃腻了。当杨司令员听说了这个情况,目色严峻,对那个大官说:“告诉云南省,给我大批大批的调菜!”
  那个大官为难地说:“杨司令员呀,云南省找了,一是菜不够,二是有了菜,运输跟不上。就那么一条路,拥挤不堪啊。”
  这时,杨司令员又吩咐道:“杨勇同志不是代表军委当总协调吗,找他,尽快实行公路军管,与打仗无关的事情,统统靠后!”
  这是我第一次领略杨得志,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的儒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七)》
  杨得志司令员的直升机刚刚起飞,作战任务就下达了:
  我们西线兵团主要有四个野战军组成,王牌13军承担战略方向主攻,12军担当助攻,11军负责穿插,我所在独立师归属11军节制;三支主力首先歼灭越南保胜、老街和孟康地区的守军及附近机动的越军野战345师,而后集中兵力歼灭316A师。50军一部和其它边防部队负责清除边境地区零散越军。具体态势图如下: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越军316A师,是越南的骄傲和荣誉,其连以上军官分别受过我13军或苏联的训练,号称“决战决胜兵团”,他们的野战实力和特战本领让美军吃尽了苦头,毛泽东主席对这支部队也有所耳闻,曾给他们题过词。其师长虽然才34岁,却指挥过大小32次战役。在布置作战任务时,沙连长说:“军委首长说了,这次对越作战,打掉316A师就是最大的胜利。”还有,作为省会的柑糖市,是越南的工业重镇,锡产量占世界六分之一,其设备正是我国急需的,一个苏联援建的大型磷矿厂也有大批先进设备。由此可见,克劳塞维茨关于战争的论述,还没有过时。
  在西线,我占有压倒越军的优势:步兵7:1,炮兵12:1,飞机6:1,坦克7:1,经测算,在我军进攻正面,平均每1.5米1个战斗员,7.5米一门火炮,火力大大超过了当年朝鲜战场上的美军。更令我军一些指挥员自信的是,316A师是13军的徒儿,师傅对付徒儿,还有众多师叔相助,等于“杀鸡用牛刀”。可对于这种自信,我却忧心忡忡。且不说轻敌思想,单凭越军的战略思想,我们就不占先兆。为什么,因为根据敌情通报,越军边境一线没有多少守备部队,主力都配属在纵深地带,很明显,这是在用毛泽东的一贯战略,强敌面前,诱敌深入,寻机出击。纵观世界战史,还没有哪国军队消灭一个民族的;打人民战争,军民不分,胜机是不好预测的。更不可否认的是,越军屡历战火,惯于弱强转换,弱时,他们见不到踪影,强时,他们八方涌来,出拳有力,美国的骑一师、山地旅以及玳瑁特种部队,都曾被杀得丢盔卸甲。
  在一个夜晚,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沙连长。这位参谋出身的精干军人,端详了我半天,却转移开了话题:“你知道吗?老子20岁当哨长,在缅甸边境跟对方的政府军干过、跟国名党的特务干过,论功劳、论资历、论业务,早就该提了,可是一直压在机关里当参谋。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如果没有这次战争,老子还是个副连级呢。为什么这么背?就是这张嘴,忒他妈的碎了!你说的这些,就你一个人看出来了吗?”说着,他“哈哈哈”笑着走了。但走了没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扔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打仗时,靠近我,老子需要你。”
  我心里冷冷的,也暖暖的。
  是夜,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打开手电,趴在被窝里给军长(当时代号“黄山一号”)写了一封信,谈了自己的想法,并提出了以集中对集中,以分散对分散,不计一地一隅得失,跳跃式作战的建议。写好后,我匆匆赶到了连部,交给了司号员,因为他每天都要去团部取信件和报纸。
  尽管今天看来,当初我的建议也有一定前瞻性(战后,军区《国防战士》报曾经报道了这件事,并肯定了我的战术设想),但我必须老老实实的承认,当时写那封信,一半公心一半私心,公心,不言自明,私心,却需要承认的勇气——我企图引起上层重视,将我调到指挥机关当个参谋什么的,这样,既能发挥作用,又能增加生命的安全系数。
  真没想到,战时的机关反应机制那么迅速了!就在次日中午,连队的紧急集合哨吹响了。沙连长站在队列前头,先是瞟了我一眼,然后大声宣布:“军首长打来电话,鼠辈同志心想大局,积极建言献策,让我们连队嘉奖一次。对军首长的命令,我们坚决支持!”
  就这样,仗还没打,我就受到了一次嘉奖。现在想来,这也是怕死换来的呀!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八)》
  就要打仗了,部队就像一个受到了挤压气球,看上去柔和透明,里面却存在着随时的爆炸。高度紧张之下,人的形体、脾性、灵魂都会昨日不再。
  也就是这种氛围,使我差点丧了命。
  那天清晨,我跟床位相邻的一班长一边擦枪一边闲聊,以此排遣战争带来的压力。由于我俩都是“五六式”冲锋枪,这些天经常这样。我们俩虽然一个来自济南军区,一个来自沈阳军区,相处时间不长,但彼此已经有所了解。他对我的枪械技术放心,我对他的稳重有数。可是,就在我卸弹匣的时儿,突然“啪”地一声,一颗子弹从我的耳旁飞驰而过,我一下子给吓懵了,脑子里顿时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怖。我惊慌得傻了一般。肯定,一班长走火了!屋里有一个三十几个人,也都吓得站了起来。这时,一班长的圆脸被枪声扭曲得十分难看,就像一个踩了一脚的烤地瓜。连长闻声带着一些人赶来了,进门就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跟一班长是好朋友。当我很快反过神来,只是冲着连长苦笑,却没有说什么。我的哥们、七班副“老狐狸”也在旁边,他扫了我一眼,随手就给了一班长一耳光,并用安徽话骂道:“妈的,你想报销俺了哥们!”
  连长也奔过来,像是要理整一班长,这时,我开口了:“都他妈的干啥呀?老子还没咋的呢,你们倒好!”
  连长听我这么一说,也找到了台阶,连忙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班长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哭咧咧地望着我。
  我对大伙说:“都别当回事了,不就是走火吗!找茬也不看个火候,真是的!”
  让我这么一说,许多人都离去了。沙连长倒是会处理问题,他很正经地对一班长说:“拿一盒烟来。”
  一班长莫名其妙,掏出了一盒烟。沙连长接了过去,闻了闻,然后扔给了我。他没再说啥,转身走了。大战之前,作为连长是不会轻易难为一个班长的。
  连长走后,一班长歉疚地对我说:“鼠辈,对不起。”说着,他递给我一个水壶。
  我笑了笑,说:“不渴。”
  但他仍然擎着。我只好接过了水壶。当我礼貌性地拧开了水壶盖子,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是酒啊!我仰头喝了一大口,那酒,太美了,至今我的记忆还甜滋滋的。
  一班长低声对我说:“这是我从坝子里买的香蕉酒,陈的,到了战场上,它就是咱俩的了。”
  “老狐狸”在旁边不干了,瞪着一班长说:“怎么,一耳光就得罪你了?来,给老子一口。”
  一班长只好从命。
  更想不到的是,后来上了战场,就是这口美酒,差点让我上西天……这是以后的故事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九)》
  
  战争挤压的气球终于爆响了!
  1979年1月22日夜,我上三班岗,带着一个新兵在一片橡胶林里。那天,山里雾气茫茫,北风飘旋,远处得野兽怪声不断。上岗的新兵是广东人,胆子比我还小。我带班,应该是流动哨,可我一提出跟他脱离,他就拽我:“班长,别走,我……”
  尽管我也害怕,却装腔作势地对他说:“怕啥?你手里不是有枪吗?!”
  他颤着声说:“别走,回去我送你好烟,‘红塔山’。你不知道,我才19岁,没一个人这样过。”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你19岁,老子也没有20岁。”
  “不可能吧?”他是不会信的,一个老兵怎么不到20岁呢。
  但,我就是不到20岁。
  我也没跟他多解释,拿过他的半自动,“哗哗”,将子弹推上了膛,又嘱咐他:“遇到情况,你就扣扳机。我就潜伏在你的附近。”
  我刚刚选好潜伏位置,忽然听到“砰”地一声闷响,我认为新兵出了事,赶紧跳跃起来,并机警地拉动了枪栓。可是不对呀,新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来到了我的身旁。
  “怎么回事?”我咬紧后牙,强装镇静地问新兵。
  “谁知道呀,”新兵颤抖着说,“你一走,我,我就偷偷跟来了。”
  正说着,连长带着几个人跑来了。对上口令后,沙连长问我:“哪里打枪?”
  我说不知道。
  “难道越南特工队?”
  连长这么一说,我也害怕起来。因为早就听说了特工队的厉害,而且近几天,不断有特工队摸过来的通报,据说,友邻部队一个哨兵给刺杀了。
  沙连长很有经验,趴在地下,用耳朵听了半天,对我们说:“不是附近的事。老子跟国民党特务打了几年交道,听不错。”
  然后他招呼道:“该站岗的站岗,该睡觉的睡觉,归位!”
  天亮后,我刚来到野芭蕉树下的炊事班,还没打饭呢,忽然听到有人惊叫,我随着大伙望去,发现远处来了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腿上缠着纱布的人,旁边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这是怎么了呀?大家都在疑问。
  这伙人走了没多远,连长过来了。他痛苦地晃动着头说:“这个傻蛋,友邻步兵团的。昨天上三班岗,谎称越南特工队袭击他,自己用枪击伤了左腿。妈的,也太小儿科了,枪弹就近射进,冲击波、残留物,一目了然,唉!让师部保卫科给逮走了,至少要判几年。丢人啊!”
  我不由得联想起了昨晚的枪声。同时,又觉得这个自残的傻大兵有点可怜。我若是跟他那样想,也绝不会像他那样做。
  人啊,不要做坏事,即使被迫做坏事,你也要精彩!    
  “老狐狸”神兮兮地走来了,用那种男人看了极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悄声说:“快打仗了,陪你去散散心吧。”
  我感到好笑,我啥时让他陪我了。
  可是一想过去的交情,我答应了他。于是,我去连部请假,理由是到农场小卖部买烟,也只有这个理由。连长开恩,给了两个小时。
  我随在“老狐狸”身后,就像做贼似的,来到了农场小卖部对面的一片野芭蕉林。“老狐狸”选了块地儿,我们并肩坐下了。嗬,这儿刚巧冲着小卖部的门口,是观察小卖部动向的绝佳位置。
  坐到这儿,我仿佛才想起来了,自从来到了前线,快一个月没见女人了。农场里原来拥有大批女知青,可是在我们来之前,早已经撤走了。我们连所住的农场橡胶厂,只留下了一个看守的老头,四周除了大山、树林,就是一群群“冷枪热炮”的男子汉。这男人也真是怪,长久见不到女人,心里就发毛,尤其是行将奔赴战场,拥抱死神的热血男儿。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老狐狸”仍旧用那种令人难受的眼神看着我。
  我愤恨地叼了他一眼:“闭死你的臭嘴!”
  是啊,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最好。
  这时,“老狐狸”靠在一棵野芭蕉树上,怪声怪气地说:“这仗打完了,老子如果还活着,就当三个官——‘火枪队队长’(云南男流氓的说法)、‘皮蛋村村长’(云南女流氓的说法)、妇产科主任。”
  话刚落地,他就捣了我一下:“快,快看!”
  只见远处地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面部虽然看不清楚,但两只小辫上的蝴蝶结却一晃一晃地闪动着,深深吸引着我。啊,真是太美了!那蝴蝶结,颜色模糊的蝴蝶结至今仍闪动在我的心头…….蝴蝶结很快随着车速消失了,我心里怅然若失……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
  
   战争是一座人造大花园,无可回避的风雨雪霜过后,里面的花花草草,有的要凋零,有的要枯萎,有的要灭亡,还有的要继续默默生长,还有的会更加绚丽、更加茂盛…….风雨雪霜的前夜,那些花儿草儿都要痛饮一杯无奈的鸡尾酒,颤抖的羽毛插在了期盼、阴暗、沮丧或侥幸搅合的液体里,一饮而下,最实际最强烈的选择就是暂时留下一个完美的自我——于是,我们的军队跟世界任何军队一样,决战前夜涌现出了成千上万的作家,大家得了空儿,拼命地写日记、写书信,就连过去见到了钢笔咬牙切齿的“老狐狸”也不例外。
  我却是个另外。除了给家里寥寥数语,抽空在看一本随身携带的棋谱。我出身在一个军人家庭,父亲是象棋高手,耳濡目染,我在15岁就战胜过县里的冠军,直到当了兵,省象棋队还在挂念着我,可我,不想在象棋方面发展,因为我所在的山东省,象棋太臭了,没有进过全国前六名,在这样的省份搞象棋是不会有造就的。但现在我突然又觉得,当初不应该走后门混进部队,如果在省象棋队,恐怕今天也就没了眼前的烦恼了。唉!人生,有选择权,决定权却又不在你手里。
  我的另类,引起了人们注意。那时儿,部队的神经系统超强发达。沙连长找到了我,把我勒进了后山的橡胶林。他要跟我谈话,至少要探我的底儿。我清楚。
  可他却把我给弄糊涂了。他约到我后,啥也没说,只是跟我坐在一起默默地抽烟。
  “别折磨人好不好?”我决定主动出击。
  连长扯断一根树枝,在手里摇动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有反映,我不跟谈话,是我的失职,找到你,做什么,怎么做,是我的权力。”
  他又说:“你不会出什么事。即使当逃兵,你也是一个出色的逃兵。”
  我会心地笑了,如实说道:“跟我家里的看法,同工异曲啊!”
  “不可能吧?”沙连长一半试探,一半真心。“还有比我聪明的吗?”
  于是,我告诉他,父亲来了一封信,只言片语,却寓意深长,说是我母亲做梦梦见我当逃兵跑了回去。父亲讲述了这个梦,一句就结束了全文:那只是你妈的梦。
  沙连长疑惑万分:“咱们的书信都严格的保密检查,你父亲怎么猜出要发生战争的?”
  我讥笑着他:“我父亲虽然不如你聪明,却是一个老兵,他儿子突然到了边疆,他傻吗?!”
  沙连长哈哈笑了,很爽朗:“有你母亲这个梦,老子就放心了。你他妈就是为了家族,也得硬着头皮上!”
  正说着,一队人马从远处驶来。我当兵这些年来,还第一次见过那种装备的士兵。他们披着迷彩伪装衣,胸前挂着一种粗网管的冲锋枪,头上戴着罩着伪装网,用简易担架抬着一个盖着伪装衣的人。
  看到他们神色肃穆,步履匆匆,我问沙连长:“这是些什么人?”
  沙连长一边伸着脖子探望,一边说道:“不懂了吧?没看那家伙吗?消声冲锋枪,这是师侦察连的。”
  说着,他猛地紧张了起来:“不好,出事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一)》
  
  果然让沙连长言中了——躺在担架上的是一个牺牲的侦察兵。
  也巧了,那个走在前头的侦查队长跟沙连长认识。当沙连长跟我奔了过去,侦查队长命令撂下担架,懊丧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他们从前面的山垭口摸到了越南,在“1298”高地背后碰到了一个越军通信员,可能要上阵地去送书报,秘密潜行的三个我军侦察兵一跃而起,将一个十几岁的瘦小越军制服了。按照常规,应当将越军捆绑严实,押送回归,可是,身材魁梧、艺高胆大的侦察班长却不动捆绑绳,而是用胳膊夹着俘虏往回走。他们踩着朦胧的月光来赶到了山垭处,负责接应的侦察兵却觉得不对劲了——出境三个人,回来时怎么并排着四个人?由于山风大,接应的同志索取口令,对方听不见,自然就没有回答。侦察队长判定是越军特工队,急令开火,几支消音冲锋枪一阵扫射,把侦察班长给击中了。更为惊奇的是,侦察班长临牺牲前,竟然将越军俘虏活活给夹死了,可见功夫多么了得!
  侦察队长哭丧着脸对沙连长说:“你说我,我怎么交代呀!”
  沙连长安慰了几句,故意转开了话题:“妈的,你们有福,戴着钢盔。又威风又保险。”
  侦察队长没好气地说:“北山战略仓库里有的是钢盔,你去领就是了。”
  “别扯淡了,快走吧。”沙连长拍了拍侦察队长的肩膀,打发他们上了路。
  当他们离开,沙连长先是哼了几声怪怪的小曲,又扬起头来,装模装样地说道:“从打日本,到打老蒋,都没有戴钢盔,打一个小越南,还用戴那玩意吗?唵!”
  这是哪个个大人物呢?
  “妈的,让他儿子上前线,一准就变了!”
  “不许胡说!”
  沙连长突然变了脸!
  这狗玩意!
  正说着,一辆摩托车向着我们疾驶而来……
  估计又出大事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二)》
   驾车飞来的是营部通讯员。
   他吱地刹住车,敬礼后说:“连长同志,机要!”
  沙连长打开送来机要件一看,立马跳上了摩托车后座。临走,他向我交代:“告诉指导员,我到营部去开紧急会议了。”
  还用说什么?在通讯发达的时代,竟然用机要件下会议通知!
  开战!开战!要开战了!
  连长回来前,我们正在落实出境作战的“四件小事”:检查是否剃了光头,以便于战时救护;笔纸是否收藏?出境作战期间,战士不准带一纸一笔,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将作战装备之外的私人物品打包,并写上家庭地址、收件人,这可能是为牺牲做准备吧;自我调整出境作战携带装备和物品,使其尽量便捷化。
  想起出境的携带,现在还头痛!我是一个背囊、一支冲锋枪、一个爆破筒、四个手榴弹、一把小锹、300发子弹、四个各两公斤的罐头、六斤压缩饼干、一壶水,总重量达到了64斤,我背起来实在太沉了,还要爬山,还要打仗,是哪个老祖宗发明的战争啊!为了减轻重量,我甚至把10盒“金沙江”烟减到了6盒,别的不能再减了,也不准减。背囊里的尼龙睡床、毛毯,必须带。后来我们这些有行军经验的老兵,悄悄将内裤扔下了,因为当时的内裤,一旦出汗,就割你的大腿根,因此可以这么说,那时打仗的老兵几乎都是光着屁股的。
  中午,连队刚开了饭,一声急促的哨音把我们集中到了一片橡胶林里。沙连长威严地站在队伍面前,庄严地宣布了中央军委的作战命令。命令是以军委主席华国锋的名义下大的,别的我没太怎么记住,只有一句刻骨铭心——“祖国不会忘记你们!”啊,我们太自豪了!我们太伟大了!即使到现在,我因为掉到了政策的空里,没有分到福利住房,也感到自豪和伟大!
  那句“祖国不会忘记你们!”多响亮啊,它在激励着我!
  当天晚上,我们秘密向着进攻出发阵地开拔了……可是,将要拉开的战幕,被一个巨大的力量给阻拦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三)》
  看来上帝不太喜欢战争。
  1979年1月26日旁晚,就在千军万马涌向边境线的途中,突然狂风大作,雷声大震,一场大雨劈头盖脑地泻了下了。于是,军车陷进了泥泞,兵马受阻于风雨。那夜,大自然的威风势不可挡,轰地一个惊雷,闹得你两耳怪响,眼花头昏。那暴雨更是猖狂,像一条条厉鞭,恶狠狠地抽打着你的面庞,让你眼睛都不敢睁,只能凭感觉沿着狭窄的山路往前走。他妈的,什么气象部门,这么大的雷雨都没有预报,百分之一万的狗屁!我曾经听屡历战争的父亲说过一个奇怪的现象,每逢大战来临,老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像是故意刁难战争。在雷雨中,害苦的是我们这些老兵,为了减轻载重,好些人把雨衣偷偷放在了“牺牲包”里(也就是留在后方的私人物品包裹),在雨天里只能依凭老天作践。
  天气糟了,部队也就乱了。在破烂不堪的山路上,步兵、炮兵、工兵、喷火兵和通讯兵,等等,搅成了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分不清在哪里了。部队毕竟是部队,再乱,也还能遵守起码的规矩,这不,前面传来了口令:作战时间调整,行军速度各自掌握,最迟明天下午到达指定位置即可。
  这下,大家的心一下子松弛了。有的就地避开了雨,有的喊叫着熟人,相互照顾着前行。部队与部队之间,建制都打乱了。
  我跟“老狐狸”一起,他用一根树枝在前面牵着我,就像牵着一个盲人,我只管迈步,无须考虑其它,真自在,真是穷自在!走着走着,前面忽然传来了惊呼,接着队伍挤成了一个大疙瘩,走不动了。当我们好歹挤了过去,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匹驮着炮弹的骡子掉进了山沟里。山沟很深,几个驭手想下去找骡子,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不要下,不要了。”
  “你他妈的是谁呀?”一个驭手骂道。“你说了算?掉了装备,你负责?”
  “老子是王副师长,老子当然敢负责!”副师长用树条敲了那个驭手一下子。“千军万马就这么一条路,为了一匹骡子,你在这里磨磨腾腾的,挡着路,是大错误!”
  驭手们乖乖地走了。小路上的人疙瘩顿时解开了。
  我早就听说师里有个王副师长,曾是贺龙元帅的副官,气魄不凡,这次真领教了。
  其实也不能怪那些驭手,从北方开来的部队,驮运小炮的都是些膘肥高大的骡子,根本就不适应南方的小山路,在这次中越战争期间经常滑到山沟里去。可这又怨谁呢?
  “老狐狸”牵着我走到了一个山弯处,猛地停了下来,他甩了几把雨水,凑近我,问:“你,真哥们吗?”
  “废话!”
  听我这么一说,他更凑近了我:“可别出卖我!”
  “你说吧。”我拉着他到了一个避开人的地方,并说:“只要不叛国投敌,你尽管说。”
  “谁都不想死,是吧?”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你装着滑进山沟里去,我滚下去救你。这样,伤得不太厉害,不就都……”
  虽然是大半截儿话,可我都明白了。我想了想,拍了拍他:“你就快走吧,傻狐狸!”
  “怎么?”他不明白。我也不解释。心想,你能想到招儿,人家早就防着了呢。
  事后得知,那晚,就有两个东北兵联合“作秀”,滑进了山沟,少皮没毛的,但依然被押解着上了前线……
  到了后半夜,雷雨消停了下来,部队相对规整了。沙连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旁。“老狐狸”见连长了,赶紧朝前冲去。沙连长把我拉到了山路旁边的一块空场地上,找了块大石头,拉着我坐下了。
  “怎么想的?”
  他上来就发问。
  “什么怎么想的?”我反问。
  “到了战场上,你有什么想法?”他又问。
  “我能有什么想法?你让攻咱就攻,你让守咱就守。听天由命。”
  “我想这样。”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班一堆班长班副,你在那里也发挥不了真正的作用。我就提拔提拔你吧。”
  “行呀。营长还是副营长啊?”我故意逗他。
  “去你妈的。打仗时,跟着我。给我当高参。”他说。
  “连长还配参谋啊。”我不愿意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没人格。
  他站起了身,用手指弹着我的胸脯,说:“小子,争取活着,团里、师里,都瞄上你了,将来当个参谋什么的。我有个小姨子,比你还高,一米七几,书店的,打完了仗,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呵呵呵呵……”听我这么一笑,连长急切地问:“你笑个球?”
  “连长呀,从开拔那时起,我已经收获了三个小姨子了。”
  他肯定不信,说道:“胡说!”
  “真的”
  于是,我凑近了他……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四)》
  
  真的,在沙连长之前,我们排长、副连长都找过我,让我战斗中跟随着他,并做出了诸多承诺,其中包括小姨子。
  大家可能糊涂了吧?其实道理很简单:战斗中,一线的底层军官,命最悬。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要随机应变,在残酷无情的厮杀中,他们得带头冲锋,可是,上级又不给他们配帮手,所以他们只能自己物色,私自配备。因此,那些军事本领高的士兵便成了他们的抢手货。这样,他们不仅可以添个助手,还可以多一道防护墙。这是越战期间的公开秘密(只是一直没有透露)。而被选中的助手,还要承担挡子弹的角色,你不好好笼络人家,谁肯替你卖命!
  连长摸清了我的底牌,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老子是连长,我就号下你了!看看谁跟老子争!”
  我当然愿意替连长效劳了!
  得到了我的明确答复,连长有用一种鬼怪的声音对我说:“你小子,答应了谁,也不会答应副连长的。”
  我默不作声,算是承认。
  因为战斗中,连队军官的分工约定俗成:连长总指挥,指导员协调鼓动,副指导员负责担架、后勤等,副连长没说的,领着突击队去拼命。最肯死的就是副连长了,这样,跟着他能有好运气吗?
  雨,渐渐停了下来,风,慢慢微弱了,眼前那奔赴前沿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也闪现出了生机和活力,至少出现了叽叽喳喳的逗趣声。人真是圣物,一旦得以喘息,就会忘乎所以,哪怕过会儿就要头断血流呢。而我眼前的沙连长却愈发沉重起来,他挤压的嗓子,发出了令人断魂的声音:“老子好羡慕你噢,压力轻,责任小,现在让老子跟你换了,老子情愿把老婆搭上!这个‘八国连队’,东凑西凑的,老子不拼死了,是不会完成任务的。我早就估摸了,这次,老子准死,唉!”
  说着,他啪地拍了我一下:“说定了,打仗的时候,少靠班里,多靠老子。老子要大步流星了,你们也别掉队。”
  临走,他派给了我一盒烟,啥烟?看不清。
  这就是战争中的一个真实中国连长!
  亚热带丛林,是纯种的魔鬼。天亮了,太阳露出脸来就下狠招:一把把毒刺似地光芒,刺得你火辣辣的,难受啊!这太阳老儿!行军途中,我蓦然发现,掉队的多数是我们北方兵,因为从口音里就能听得出来。我跟“老狐狸”又凑到了一起,旁边还有几个北方兵,我们权当是“掉队兵团”吧。烈日之下,陡峭的山上,我们的肢体仿佛都让疲惫给拆散了、摧毁了,根本就控制不了,但,还得要走,艰难地走。人啊,战争啊,为何这样难为你呢!我一支枪冲锋枪怎么放也不是地方,后来干脆就用头顶着,也就怪了,别人竟也仿照开了。嗬,我们成了“印度女兵”。
  直到下午两点左右,我们这伙“印度女兵”才走进一个半圆的山群。我们的山路在半山腰,山底下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绕着竹林有一条金光闪闪的溪流,溪流附近欢奔着几只小动物,像狗,又像羊,看不清。哦,丛林里不时儿还会飞起一群群小鸟,吱叫着、盘旋着。这可真是个好地方,用现在的话说,是旅游胜地,只是不知道如今开发了没有?但与自然景观极不和谐的是,在竹林附近,修筑了一个个工事,蹲着一门门穿着炮衣的火炮。我能认得出的有125加农、107火箭、120榴弹,别的就说不上来了。这可能就是一个混合炮群,可又觉得不对呀,哪有这多炮聚集的呀?敌军一旦发现,岂不很容易给你报销了吗?我当时没弄清楚,现在也还糊涂着呢。
  我又把目光转向三面的大山,发现浓密的山林里,到处都是晃动的影子,天哪,这里隐伏着多少兵啊?
  我跟“老狐狸”他们还没看透光景呢,突然被什么抽了一下,一看,是一班长拿着一根树条,他在嘿嘿笑。
  不用说,到了。
  我们跟着一班长爬上了山林,在一块空间,沙连长嘴里含着一枝树叶,扭着头探视着我们:“你们这帮北方兵,老子还想让你们当尖刀班呢,算了吧!爬山,狗熊!”
  我没吭声,“老狐狸”却不服,回应道:“别比这个呀,不服的,咱爬坦克去!”
  一班长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他们南方部队没有经过打坦克训练。
  “好了好了。莫吹莫论了!”沙连长就地一坐,招呼道:“开饭!老子等着你们,也不知道这是早饭、午饭,还是晚饭。来开饭!”
  炊事兵送来了六个罐头,我跟“老狐狸”打开刺刀,啪啪啪,正面穿了几个眼,一翘,就打开了。这当儿,有人端过来了一个军用铝盆,里面漂着一层淡绿色的液体,散发这一种香气,是酒!
  “来,一人一口,香蕉酒。”沙连长把酒盆子往我们几个人的中间一蹲,说道。
  “这?”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老狐狸”他们也在猜疑。
  “这,这个蛋!”沙连长仰起头说。“今天是啥日子?1979年的大年三十!”
  啊!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这些傻大兵啊!战争太神奇了,能让人们集中精力专司一事,不想别的。
  “既然是大年三十,这酒怎么跟鸡尿差不多?”我有点不满。
  “快闭上你的臭嘴吧!咱们连才分了十瓶呢。给你们留一瓶,还少?”沙连长瞪了我一眼。
  他又环视着大家,问道:“这酒怎么个喝法?”
  “既然过年了,不玩花样没意思。”于是我建议。“这罐头也打开了,咱们这样好吗——谁也不用树枝、勺子,就能吃到这唯一宝贵的牛肉罐头,谁就喝一口。当然,也不准直接用手抓。”
  “老狐狸”眼睛挤吧了几下,咔地卸下了弹夹,抽出一粒子弹,插了一块牛肉,然后抱起盆子,拼命喝了一口。
  连长伸腿给了他一下子:“你小子,是驴啊?小点口。”
  说着,他从后腰里摸出一把特战匕首,插了一块牛肉。但在他端酒盆时,我的一只手紧紧拉着一边,生怕他喝多了。
  大伙都在笑。
  轮到我了,我想了想,抽出了背后的小铁锹,将酱罐头里的牛肉统统倒在了上头,然后一边吃一边去端酒盆。连长却一把拽住了我:“你狗日的,就这一点好吃的了!知道吗?实行烟火管制,不准做菜,给大伙留点。”
  哈哈哈……大伙在疯笑,但疯笑过后是悲凉…….
  这个时辰,家里的父母、兄妹,一定团聚在一起,准备年饭了吧?可我们…….其实,挂念之苦,一点儿也不亚于思念之苦,唉,都是苦啊!人呀,为什么是感情动物呢?变成了猪该有多好啊!猪就没有感情了吗?【这个情节,落到了“中国式”导演手里,恐怕要安排到夜晚,进行情感的渲染。这些导演,都让教材给教坏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五)》
  到达进攻出发地带的第二天傍晚,上级传来了命令:各部队就地宿营,随时准备进攻。
  连长却悄悄告诉我:“战争要推延了。”
  “为什么?”
  “后勤!”他仍旧玩着一根树枝,半躺在吊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炮弹才准备了一个基数,差远了。”
  他又说:“云南省正在总动员,能抗动炮弹的,统统上阵。一发107火箭弹,光运费就10块钱,老子几天的薪水啊。”
  “这破路!”我只说了一句。
  既然宿营,光靠一个吊床是不行的,上级动员就地取材,打草棚。在山上打草棚,不是我们北方兵的强项,但我有办法。
  我找了一班长,提出一个交换条件:“一班长,你是山里长大的,善于捣鼓草棚子,这样吧,你替我打草棚,我替你带两个罐头。到了越南,罐头还是你的。”
  一班长想了想,答应了。
  可我早有一本小账:你一班长的罐头,老子先报销了,到了越南,肯定有后勤供应,到时,再想办法给你偷上两个。
  就这样,我不费吹灰之力,住进了一个挺像样的草棚。
  宿营问题解决之后,部队转为了休养,顶多是召集在一起学学对敌喊话,复习作战条例。这些,对我们这些老兵来说,是很轻松的。但也有苦恼的,这就是吃喝。由于翻过大山就是越军的“796”高地,驻地我军实行了烟火管制,做饭必须跑到老远的地方,所以,炊事班炒菜容易运菜难,到了吃饭时,我们一个班13个人,才能分到三碗菜,而那又是些什么菜呢?白菜叶子和土豆片子,改善生活了才弄一盆鸡蛋汤。
  “老狐狸”心眼多,说:“司务长是你们山东老乡,你去反映一下群众意见。”
  我傻乎乎地去了,可人家找司务长也喊冤:“老子手里有钱,哪有菜?军供部门定量分配,我没法子。要吃好的,除非摘下我的两个肉蛋!”
  这小子!
  他又偷偷告诉我:“再说,老子还他妈有别的任务?”
  “什么任务,当司令?”我揶揄他。
  “你小子,没正经。”他告诉我,上午,连里分来了一个越语翻译,姓黄,20多岁,是个又黑又瘦的华侨,去年底才被从越南驱赶回来的,但不摸底细,所以,指导员让他“好好照顾他”。
  我觉得上边有时好可爱!连队里有那么些云南兵,长在边境线上,而越南跟中国长期有通婚习惯,相互语言都懂,配翻译,何必千篇一律呢?但后来我就懂了,中国是一个喜欢千篇一律的国家。
  从司务长那里回来,也不是没有收获,他悄悄送给了我一瓶云南白药,我知道这玩意止血管用,又送给了“老狐狸”。总觉得,战场上,需要正常的友谊,也需要特殊的情分。
  临战前,气氛突然松弛了下来,大伙都有点儿不适应了。我没了事,就爱在山上闲逛,当然,闲逛是有范围的,限定在连队防区之内。“老狐狸”发现我总喜欢观花赏草,就经常跟在我的屁股之后唠叨:“你他妈哪来的闲心!”
  我心想,你“老狐狸”懂个球!
  到了夜间,部队都是“连环岗”,固定的、潜伏的、游动的,两人一块。我排了个末班岗,游动哨,可到岗后,竟然发现是“老狐狸”。
  “你搞得什么鬼?”我问。因为不该是他的岗。
  “跟人换的。”他嘿嘿笑着。
  因为我心里有事,极力想摆脱他。可他就像一块膏药,死死粘着你。
  我故意往山顶上爬,想甩开他。但我刚刚爬了上去,他却用枪指住了我。
  “你想干嘛?瞧,那山头就是越南的,想投敌啊?”他装腔作势。
  “去你妈的!”我骂了他一声。
  他却嘿嘿笑了。
  突然,他拽住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什么?”
  他没吭声,只是轻轻打开了纸包。
  一问,冲鼻的霉味。
  “这可是上等的红米。几天前的。”他神秘地说。
  我猜出他要干什么了!
  他也猜到我明白了什么,便说:“也给你一块吧。别看风平浪静,说开打,一会儿的事。”
  我想了想,一把夺了过来,嗖地扔了出去。
  他想叫,又不敢。只是狠狠地朝我呲着牙。一嘴口臭。
  “你他妈真是个‘傻狐狸’!”我凑近他的耳朵说。“闹肚子这点把戏,师医院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瓶抗生素,半个小时就给你整好了。你还得乖乖上战场,捂着肚子上战场!”
  他闷住了。
  这时,我凑近了他,问道:“真想闹个理由吗?”
  他点点头。
  我指着不远处,低声说道:“那儿有几棵杨桃树,北方有个说法,杨桃毒性大,摘几片,含在嘴里,说不是故意,谁能查出来?”
  他陌生似地望着我。半天才说:“难怪,难怪啊!你小子,你小子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他又不放心地问:“那玩意毒性大吗?”
  “死不了人。”
  听我这么说,他就要去摘杨桃叶子。
  可是,他刚走了几步,我突然一拍枪,喊道:“给我站住!”
  他惊呆了……

《一个越战老兵的北漂?(揭秘版之十六)》
      我拍了拍冲锋枪,对他说:“你他妈傻了?”
     “我他妈的怎么了?”“老狐狸”问。
      我走近他,低声说:“你这个狗玩意,看清了吗?那杨桃边下,有谁?妈的连部呢”
     “老狐狸”恍然大悟。问我:“你他妈知道连部,还让老子去。”
  “谁他妈让你去来!”我说。“老子只是说.......”
  因为怕他盲动,引起别人注意,所以我才制止了他。
  见他无所适从,我走向前去,低声对他说:“咱两个人一块儿,权当放哨。
  他也理解了,拍着枪说“你他妈别一惊一炸的,老子认为你又耍什么花样呢!”
  我说:“我们俩悄悄的去,摘几片杨桃叶,趁着下岗的空儿.....”
  妈的,这杨桃叶子,太不是东西了!咀嚼着,舌头涩的都僵硬了。
  我跟“老狐狸”完成了“自残”的使命,回到了各自的草棚,单等着预期的效果......
  朦胧中,我听到了沙连长的惊喊:“妈的,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连队卫生员无奈地说:“舌头发绿,肯定是不小心中了毒。”
  沙连长急躁地说:“妈的,赶紧送医院啊!”
  在师医院里,我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了。听临床的“老狐狸”得意地说:“战争打响了。”
  这时,医生来了,我强烈地要求返回前线,医生说:“你们这个样,成吗?”
  我无奈地:“不行啊,我是一个军人!”
  医生瞟了我跟“老狐狸”一眼,留下恋一丝令人费解的目光,走了。
  心照不宣的“老狐狸”朝着我嘿嘿地笑了。
  我对“老狐狸”说:“小子,你得谢老子。”
  
  正当我得意时儿,却被人狠狠踢了一下,睁眼一看,正是“老狐狸”。这时我才清醒,刚才只是一个梦。
  “老狐狸”见我醒了,愤恨地伸了神舌头,说:“妈的,你耍老子啊!啥玩意!不管个屁用!”
  我知道这就是命!便对他说:“小子,拼吧!咱就是上战场的命。这杨桃,南方的跟北方,不一样。”
  “老狐狸”扭着嘴,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我气急败坏,一跃而起:“你他妈的说什么!小子,老老实实打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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