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达:鉴书观画总燃犀
徐邦达 字孚尹,号李庵,又号心远生,晚号蠖叟,1911年7月7日生于上海市,祖籍浙江省海宁市。现为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委员、杭州西泠印社顾问、九三学社社员。
2010年徐邦达百岁诞辰前,文化部党组书记、部长蔡武在看望徐老时指出:徐邦达先生是享誉海内外的书画鉴定大家和著名书画家、诗人。他热爱祖国和人民,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对待书画鉴定和文物保护,为我国文博事业的发展和优秀民族文化的传承作出了重要贡献,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他即将迎来101岁,他的雅号叫“徐半尺”,他集鉴定家、收藏家、书法家、画家、诗人、词家于一身,他为国家发掘和抢救3700余件书画并重建故宫博物院绘画馆,他是当今艺术史界唯一健在的历经百年沧桑的学术泰斗……
3月10日,“百年光华——徐邦达珍藏作品及艺术回顾展”亮相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展出徐邦达先生多年来的藏品和创作生涯中的珍品近百件。展览举办前夕,本报记者专访了徐邦达夫人、年届八旬的滕芳女士。在徐老的家中,春日温煦的夕照洒满了客厅,满头银发的滕芳向记者讲述了她心目中的徐邦达……
精于鉴定 兼擅诗词书画
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鉴定领域被公认为一代宗师,其实,在鉴定家身份之外,他还是一位杰出的书画家、诗人、词家。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称“徐邦达是中国艺术的国宝”,认为徐老在诗词书画方面的作为和鉴定方面的成就,都可称为大家。著名学者周汝昌和徐邦达是多年诗友,屡有唱和,他曾赋诗“鉴书观画总燃犀,倚马诗才世未知”,赞佩徐先生的诗词造诣不凡。
徐邦达受其父亲影响,自幼酷爱书画,早年即名噪江南,不过为了国家的鉴定和收藏事业,中途有数十年未曾动笔创作,直至晚年才重拾画笔,临摹经典,创作山水。此次展出的徐邦达作品中,就有其早期摹古到晚年各时期的代表作品,如《老榕图》、《临陈老莲仕女图》等。
滕芳说:“我们家的收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展出的徐邦达藏品,上起北宋《万马图》,下至近现代张大千、齐白石作品,尤以赵孟頫《兰亭序》、王时敏《仿各家册页十帖》、王原祁《山水》、《山水轴》最为精妙。
徐邦达先生的藏品和创作很少公开展示,此次展览对于广大书画爱好者可谓福音,借以管窥徐老百年书画鉴定生涯,体味徐老的笔墨精神和创作轨迹。
“很多人只知道徐邦达会鉴定古书画,事实上,徐邦达不只会鉴定,他在绘画、书法、诗词方面也有很高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他的人品和文品是一致的,他是一位爱国主义知识分子。”滕芳说,“我希望通过这个展览,让大家能够更全面地认识徐邦达,让更多的人懂得徐邦达,懂得他的人品、文品和他的爱好、才华。”
爱国思想源于“岳母刺字”
1942年,汪精卫六十大寿时,徐邦达的老师吴湖帆让八大弟子作画庆贺,唯独徐邦达没画,因为“汪精卫是汉奸,坚决不给他画”。
1949年,徐邦达的很多同窗、好友纷纷远走,去了香港、台湾或美国,他们离开前都劝他一起走,但他不为所动。后来滕芳问徐先生:“当初你为什么不走?你的爱国主义是从哪儿来的?”徐邦达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岳母刺字。”
徐老在文化艺术界享有极高的声望,他总是说:“如果没有共产党给我的平台和条件,我不可能成为今天的徐邦达。”
“他对党的感情极深,而且是真真切切的。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人们都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对你来说,应该改成‘没有共产党,就没有徐邦达’。他说就是这样的。”滕芳告诉记者。
解放初期,中央文化部文物局(今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调他到北京任文物处业务秘书。徐邦达带着学生到20多个省市调研,每个省市的博物馆都向他敞开大门,正是这样难得的机会使他看遍了各馆的珍罕书画,提升了鉴定眼力和水平。滕芳回忆道:“过去你要看什么东西,首先你得和人家有交情,即便去了人家家里,也未必能看到全部。当时徐邦达去各省市的博物馆都是特殊对待,想看的都能看到,所以他很知恩、报恩。”
徐邦达那时在北海团城负责征集、鉴定历代书画,他把家里收藏的字画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故宫(那些字画现在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滕芳后来问他:“你卖给故宫后悔不后悔?”徐邦达想都不想:“不后悔!放在故宫就等于放在家里,我想拿出来看也可以看啊。”
他带头拿出自家的收藏,听说别人家有好的藏品,就上门动员人家卖给国家。就这样,在短短3年间徐邦达发掘和抢救了3700余件书画。1953年,徐邦达随这些国宝奉调到故宫博物院并重建了绘画馆。可以说,没有徐邦达的卓越见识和强烈使命感,也就没有故宫绘画馆的今天。
近千年的重要书画 都在他脑袋里
徐邦达天资聪颖,一生勤奋,他没有任何学历,也不曾留过洋,是一位纯粹从民间私塾走出来的世界级书画鉴定大师。
滕芳说,人们常说爱到入骨三分,徐邦达对于书画的爱却是融进了他的血液里,因为书画就是徐邦达的命,就是他的心灵寄托。因此,他对书画的热爱胜过一切。
徐邦达在故宫博物院上班时,到了单位就一头扎进图书馆看书,中午回办公室匆匆吃过盒饭,紧接着又去图书馆,日复一日。博览群书,眼界开阔,使他在书画鉴定方面具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徐邦达对书画痴迷到什么程度?腾芳讲了两件事。“1953年,他在北海团城收字画时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时候冬天没有暖气,他就生个炉子,穿个棉大衣,看字画看得太专注,棉大衣被炉子烧着了都不知道。”“有一次,徐邦达感冒发烧,睡梦中突然大喊:‘挂,挂!’我问:‘挂什么?’他用手指指墙,闭着眼睛说:‘从这边开始挂,唐、宋、元、明、清,依次挂。’他连做梦都离不开书画。”
几年前,一位朋友帮徐邦达抄书,他本身也是懂书画的,遇到一句话不知道出处在哪儿,查了一个多礼拜还是没结果,只好问徐老。已是90多岁的徐邦达略作思考,说那句话在哪一幅画上某某人的题跋里。那位朋友按图索骥,果然很快找到了,对徐老的记忆力连连称奇。
“近千年重要的书画都在徐邦达的脑袋里。计算机有时会死机,但徐邦达的脑袋不会,他的大脑比计算机还好用。你若问他一幅古画,相关资料一下就从他的脑袋里提出来了,画的什么、作者是谁、什么颜色……一大堆信息都出来了。”滕芳说。
天性纯真 不爱钱财
徐邦达是一个对日常生活要求极其简单的人,书画是他须臾不可缺少的,其他则可以从简。他不讲究穿,喜欢美食,但即便是他最爱吃的西餐,每次也只吃八分饱。“徐邦达这辈子不懂钱,除了书画什么都不管不问,他的心很纯很静。”滕芳有时会跟徐先生开玩笑:你这个人纯得比纯净水都纯呢。
古人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不管身处任何环境,徐邦达内心始终是宁静的、淡泊的。滕芳说:“人最大的敌人是名和利,它可以让人丧失本性。静不下心还能画什么、写什么?徐邦达的心很静,所以他才能创作出好东西,才能有所成就。”
“他看画就是看画。他可以‘点石成金’,他要多少钱别人都愿意给,还有很多人拿假东西来做我的工作,但是我们都拒绝了。”滕芳深知,在徐邦达心里,根本就没有“钱”的概念。
此次展出的徐邦达藏品是他最近30年收藏的,滕芳见证过每件作品的来历。“我们家的这些画之所以能放到今天,是因为徐先生痴迷、爱惜这些画。我当然知道这些画可以换钱,有钱可以生活得更好,但是我从不动这些画的念头,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11.5米小楷手卷 记录伉俪情深
为了照顾徐邦达的生活,曾是知名演员的滕芳提前退休,她宁愿自己做些牺牲来成就徐邦达的事业,他们携手走过了30多年。
在这次展览中,有一件11.5米长的小楷手卷,是徐邦达为她而写的。“上面的词都是他自己填的,写了10年。那几年我常外出,只要我一走,他就在家里写,一卷日本纸就这么写满了。”词风婉约,楷法清隽,记录了两人的相知相爱。
“有人跟我说,你干吗不让徐先生多画点、多写点?我本身是搞艺术的,知道艺术是逼不出来的,创作欲望抑制不住了,他自然会挥洒的。”因此,滕芳从不干涉徐邦达的创作。
徐邦达的书法秀雅遒劲,自成一体。让滕芳敬佩的是,他在20多岁就能形神毕肖地临摹宋人的书画。以前滕芳最喜欢看徐邦达写字,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运笔而摇晃,“那种自然,那种洒脱,他的自我感觉是那么美,连我看他写字也是一种享受。”
徐老虽然失去了言语能力和行动的自由,目前的精神状态仍然很好。为了让徐先生高兴,滕芳时常拿册页给他看,哪天看他心情不好,就把他收藏的王原祁山水挂起来,徐老看着画就笑眯眯地直伸大拇指。
鉴定书画信奉“实事求是”
徐邦达90多岁时写了一幅“实事求是”,挂在书房的墙上以自勉,这四个字也是他鉴定原则的写照。“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每一次鉴定,他都很用心。如果当时定不了真假,就让人给他一点时间,他决不会仓促下定论,更不会胡说八道。”滕芳说。
作为中国艺术史界“鉴定学派”的一代宗师,徐邦达将传统鉴定方法与现代考古学手段相结合,为书画鉴定建立了可传授的研究方法和学术理论。
在长期的鉴书观画过程中,徐邦达积累了丰富的鉴定经验,但他从不把这些经验据为己有,撰述出版了诸如《古书画鉴定概论》、《古书画伪讹考辨》、《历代画家传记考略》等著作,将自己的鉴定知识和独有经验无保留地传授给世人。遇到年轻人向他请教书画方面的问题,他总是倾囊相授,知道十分就说十分。
故宫博物院陆续推出的《徐邦达集》(共16卷,600万字)堪称一部鉴定大全,已故著名收藏家、古书画鉴定家王己千用“空前绝后”来形容这部大书。
滕芳告诉记者,此次展览结束后,她打算拍卖一些藏品建立徐邦达学术基金会。“人不可能天长地久,这些好东西,只要曾经拥有就行了。徐邦达学术基金会要办成永久性的,让徐先生的学问、精神能够传承下去!”
临新罗山人秋艳禽兔图 136厘米×63厘米 徐邦达
野竹飞泉诗意图 38.3厘米×27.5厘米 徐邦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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