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逃避选秀女民间疯狂拉郎配
大陆地方戏中,有两出戏叫“拉郎配”“乔老爷上轿”,后者还在三十年前改编成电影,由著名喜剧影星韩非主演,轰动一时。两出戏的故事情节大同小异,都是说明朝抢新郎的故事;波澜迭起,妙趣横生,观众笑声不绝,曲终人散,无不春风满面。
抢新郎的故事,在明人小说中,有所描述。如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十《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写道:“嘉靖登基,年方十五岁,妙选良家子女,充实掖庭。朝廷要到各处点绣女,愚民相信,一时间嫁女儿,讨媳妇,慌慌张张,不成体统。最可笑还传说十个绣女要一个寡妇押送,赶的那七老八十的,都起身嫁人。但见十三四的男儿,讨着二十四五的女子,十二三的女子,嫁着三四十的男儿。”又如明清之际的小说《生剪绡》第八回谓:“天启传旨,遍选宫人,以成大婚盛典。江南一带,部文未到,婚的婚,嫁的嫁,含香豆蔻,一霎时都做了病蕊残花。”这些描绘,勾画出明代选绣虐政导致的民间惊恐状,今人视之,未免好笑。
上述小说的描写,并非向壁虚构,凿空之谈。其实,历史文献的记载,对抢新郎现象的由来,民间的沸沸扬扬、鸡飞狗跳,悲喜剧交织、社会动荡,比小说更具体,更深刻,读来真让人感慨不已。清代著名史学家赵翼指出:“明祖之制,凡王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故每新君登极,有选秀女之谣。”明中叶后,不少帝王荒淫无度,选秀不断,民间风闻后,不管消息真假,立刻奔走相告,乱成一团,明人的《崔鸣吾纪事》载谓:“隆庆戊辰(1568)春正月,民间相传上遣内官某选浙直美女入御,无问官吏军民之家,敢有隐匿不赴选者,罪;邻里知而不举首者,同罪。于是有女者急于求售,年资长幼,家世贵贱,皆所不论。自京口(今镇江市)至苏、松、嘉、湖诸郡旬日间无分妍媸,婚配殆尽……是举也,受聘之女,不及成礼而婚,在贫者亦称便。至未尝许聘者,往往配匪其伦,终身怨怼,悔靡及焉。”所谓“不及成礼而婚,在贫者亦称便”,对于无钱办婚礼或嫁妆者,草草了却心头事,从此花月两相随,也许不失为是一幕喜剧;但不分美丑、年龄大小,仓促结下秦晋之好的结果,是好不了多久的,多数成为悲剧。尤其是随便拉一个新郎,几乎与抢无异,盲目匹配,哪里有良辰美景,蜜意绸缪可言?
锡工夜娶富家女
时人田艺蘅记载:“一富家偶雇一锡工在家造镊器,至夜半,有女不得其配,又不敢出门择人,乃呼锡工曰‘急起!急起!可成亲也。’锡工睡梦中茫然无知,及起而摹搓两眼,则堂前灯烛辉煌,主翁之女已艳装待聘矣,大出不意。”田氏还进而记述:“千里鼎沸,无问大小、长幼、美恶、贫富,以出门得偶郎为大幸,虽山谷村落之僻,士大夫诗礼之家,亦皆不免。”你看,“以出门得偶郎为大幸”,结果只能是一个:得不到便抢;而抢到的,往往只能是“捡起黄瓜当拐杖”,滥竽充数,事过境迁,肯定悔之晚矣。关于抢新郎,明清之际的吴履云,记载的更直白:“隆庆三年戊辰春正月,民间讹传……索江南女子入宫……男女婚定者,自九岁以上忙促嫁娶,未婚室者出其子女子通衢,任当婚者掠娶贫贱不计焉。”“掠娶”二字,分明地告诉我们,当时的抢新郎之风,已闹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
天启年间的“拉郎配”之风,比起隆庆年间,有过之而无不及。崇祯时的叶绍袁载谓:“天启元年(1621)……二月间,苏城讹传点选淑女,凡民家处女自十岁以上者,争先择配……举国若狂,殊可骇可笑。后以所配多非其人,有致讼致死者。”
明朝灭亡后,作为一种不肯散去的历史阴魂,“拉郎配又拉到了南明弘光小朝廷、大清王朝。人称“虾蟆天子”的福王朱由松,在江南的残山剩水间,唯以荒淫为能事,“中使四出搜巷,凡有女之家,黄纸贴额,持之而去,闾井骚然。”在嘉兴,绍兴等地,民间闻讯后,“嫁娶几尽,久未竣。”顺治四年(1647),江南讹传选女入宫,有女家惊惶失措,年幼婚配,朝说暮成,有诗云:“一封丹诏未为真,三杯淡酒便成亲。夜来月明楼头望,只有嫦娥未嫁人。”
此风一直吹到江北,使小民惶惶不可终日。数年前,与盐城友人周梦庄老前辈聊天,他告诉我道光时邑人陶性坚编的《射州文存》,载有盐城“拉郎配”史料。不才后来翻检此书,果然看到这条记载:有位陶老夫子,听到采选之谣,赶紧觅婿嫁女,“遍视各塾子弟”,最后找了一位比他家小姐小四岁的宋公子成亲,与清初著名遗民、书法家宋曹成为儿女亲家。盐城乃海隅穷邑,颇闭塞,竟也受到影响,它处可想而知。其后,康熙三十一年、三十八年,都发生过类似事件,民间昏昏然,与往昔无异。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也许有读者要问:民间何以对选秀怕到这种程度?倘被选入宫,岂不是进了人间神仙府,在帝王家锦衣玉食,享尽洪福?事实上,明朝隆庆年间的陆君相先生,一方面,他能众醉独醒,不信流言,不肯将女儿匆匆随便嫁人。另一方面,又说:“万一吾女与选,何福胜哉!吾当亲送入宫耳。”从此话看来,此公仍未免天真,对紫禁城内妃子、宫女的命运,缺乏了解。“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这首著名的唐诗“何满子”,道尽了在插翅难飞的宫墙内,嫔妃、宫女的不幸与哀怨。在森严的封建等级制下,头上闪耀着君权神授光环的皇帝,随时可以废黜、处死妃子,视宫女为奴隶。明朝直到成化以前,宫女还要在皇帝死后殉葬。老了,仍不准出宫,送到浣衣局去,一旦归天,则草草火化,骨灰抛到荒郊野外的“宫人斜”的旱井中,真是命同草芥。浙江乌程的一位沈小姐,“入宫为女官”,在所作宫怨诗中写道:“一自承恩入帝畿,难将寸草报春晖。……银烛烧残空有泪,玉钗敲断恨无归。”其寂寞、凄清,可见一斑。也唯其如此,有的宫女竟不惜冒死尝试逃出宫外。万历年间有位叫卢天寿的宫女,就曾经在一位太监的帮助下,女扮男装,腰悬出入宫门的凭证牙牌,侥幸逃出宫,但出城后,仍被发现,抓回。同时,我们还必须看到,选秀时贪官污吏借机向百姓敲榨,鱼肉乡里,这也是小民畏如虎狼、更形惊恐的一个重要原因。万历时的大学士沈一贯,在《观选淑女》诗中,悲愤地揭露道:“……如何天阙觅好逑,翻成凌乱奔榛丘?吏符登门如系仇,斧柱破壁怒不休。父母长跪兄嫂哭,愿奉千金从吏赎。纷纷宝马与香车,道傍洒泪成长渠。人间天上隔星汉,天上岂是神仙居。吁嗟,天上岂是神仙居!”倘若没有这些深刻的历史原因及社会背景,我们真要怀疑明清时的先民,是否神经有贵恙了。
在历史上,为抢新郎现象唱赞歌者,也大有人在。清初文人叶梦珠的言论,最为典型:“婚嫁者因此尽削繁文,亦便民之事。故当事者不禁,亦圣人从俭之意也。”不可否认,在抢新郎的特殊期间,匆忙嫁娶,对传统婚礼的繁文缛节,是一种冲击,咸称方便;也有少数穷汉,侥幸请到温柔乡,一枕巫山梦,堪称是喜剧。但是,此皆不得已而为之,从总体看,这种风波违背人性,破坏文化传统,实在是个悲剧。而由此引起的物价飞涨,特别是“鱼肉果品之类,一时腾贵,十倍于年日”,时人曾惊呼:“使物价常常如此,人何以堪乎!”结果,倒霉的还是蚩蚩小民。
死水微澜不断
走笔至此,忽然想起大陆十年动乱期间的一件事。家姊所在的上海某化工厂,有女青年某,长相出众,某男友亦在工厂工作。“他老人家”的“你办事,我不放心”的接班人林彪之子林立果,在全国选秀时,该女青年被选中,其男友立即被逮捕,厂方执事问何罪?有司答曰:“此入犯下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滔天罪行,防扩散,不必问。”所幸女青年在昆山伺机逃逸,男青年亦在林彪父子折戟沉沙后,释放宁家。我常想,倘若林彪父子夺权成功,并正式登基,“拉郎配”的悲剧,肯定会在神州大地上重演。因为,只要有死水在,就一定会泛起黑色的微澜。 新浪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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