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农:在赋闲一年的日子里
复出后任中直机关工委副书记
过普通百姓生活,这是孟学农在赋闲期间的愿望,但平静生活之下,是否也激荡着人们难以察觉的内心波澜。
如果不是媒体敏锐,孟学农的复出可能真将如他的新单位一样,朴素、低调。但1月24日那条新华社的报道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不胜繁琐地报道了中央直属机关党的工作会议内容之后,于结尾处,轻描淡写地提到:“中直机关工委副书记孟学农主持会议。”
由此,这位曾因2003年防治SARS、2008年山西临汾特大矿难,两度去职的部级高官再次履新。刻意的低调让人们无法知道他复出的确切时间,但毫无疑问,与共和国同龄的孟学农,还有5年就要退休,以往的大起大落,如今看起来,在这个被认为“相对安全”的位置上恐不会再被复制。
小区里的普通人
北京市西二环内的一个胡同,一条挤满饭馆、发廊、食杂店的逼仄街巷里,坐落着孟学农的新单位,门前挂牌“国家档案局”和“中央党校中央直属机关分校”。据门卫描述,孟学农到这里工作已一月有余,这段时间,“他很忙的”。
在刚刚过去的五六年间,孟学农先后担任过北京市市长和山西省省长,加上“代理”主政时间,分别在两个岗位上工作了93天和377天。
大风大浪,于2008年9月他第二次去职时终止。此后,孟学农把家从山西迁回北京的老房子——二环边的一个小区里,他在此已经住了20年。
一年多的赋闲让孟学农远离公众视野,媒体的采访要求也均被他婉拒。他的妻子说,他就是想踏踏实实过几天老百姓的日子,这也遂了她的意,“不想折腾了”。
小区里的居民见证了孟学农的“老百姓”生活。年过50的类颜学在小区里做保洁工作,平时只顾闷头扫地,很少跟人搭腔,但有时孟学农会主动跟他打打招呼,也不特别说些什么。
“就是小区挺干净,他觉得挺不错的,跟你说谢谢啊什么的。笑一笑。”类颜学说。
对孟学农的经历,小区里的社工们也会有些唏嘘和不平,“有些事,能怨他吗?”但类颜学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孟学农跟普通人还是有点不一样,“挺有那个(当官的)气派”,但“人看起来挺和气”。
和气,也是采访过孟学农的《南方周末》记者马昌博的印象。
马昌博回忆,一次全国两会的小组讨论会上,孟学农被人抢话,他就等“别人说完,再笑呵呵地继续说”;每次参与小组讨论,孟学农到场都比较早,“小组有一半人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这跟官场上“职位最高者,一般情况下不会迟到也不会早到,都会卡着点到”的惯例有所不同,“感觉架子不大”。
无意辩解
外人无法了解和气的孟学农这一年多来是否真的过上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小区里的居民常会看到孟学农在楼下散步,有时一个人,有时和他的妻子一起,在旁边停满车辆的一条小径上,他来回走,步速很快。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小区居民眼里,孟学农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很普通的夹克衫,灰色,带拉锁的,戴个帽子。”有居民说。
徒步是孟学农爱好的运动。
“以前(没去山西前)在北京,我们一到周末就背着包到处走。”孟学农的妻子这样解释。
赋闲这一年孟学农显然继续着这种运动。
2009年3月,户外运动爱好者赵牧在一次爬野长城的徒步活动中,曾偶遇孟学农。
赵牧试探性地问他: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没想到,孟学农很有幽默感地说:现在全球金融海啸,我也加入了“失业大军”,赋闲在家呢。
在交谈中,孟学农也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过往的“自我辩护”,比如在说到非典时的瞒报问题,他说“北京市在信息收集、监测报告、追踪调查方面存在疏漏,这里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比如说,北京有众多医院,但并不都归北京市政府管辖,在当时体制下,北京市只能是如实汇报自己管辖范围内能掌握的数字。我不明白那些记者根据什么这样说(指有报道说孟“因瞒报SARS疫情丢掉了北京市市长的职务”——编者注)?
但当赵牧问起,“是否要辩解”时,孟的回答是:“狭路相逢宜回身,往来都是暂时人”,他们写些东西也挺不容易的,现在都在讲和谐,理解万岁吧。
那次野外徒步,一共进行了六七个小时,是“一般强度”。事后,孟学农把手机号写在小纸条上,算是跟赵交换了名片。
一个月后,赵牧把这次对话写在博客上,发表之前征求了孟学农本人的意见,孟的回复是:这些都是实事求是的内容,可以写出来,没有问题。
除了这次户外偶遇,媒体记者很少再接触过孟学农本人。他的家人转达他的愿望,只说“能做就多做点工作,没有条件没机会,就平静地过生活”。
“我们很坦然,很快乐”
但随后一首诗的发表,却让外界有理由相信,孟学农的内心也许并不像他家人讲述的那样平静。
2009年6月的一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一条新闻,说郑州市规划局主管信访工作的副局长逯军,对前来询问“经适房土地建别墅”问题的记者说出了一句流传全国的“名言”: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
据家人说,孟学农当时刚做完眼睛手术正躺在床上,听着新闻,逯军的话让他情绪难平。
他用一首诗来抒发自己的感受。因为眼睛的问题,他口述,妻子记录整理。后来,他将这首名为《心在哪里安放》的诗歌投给《中国青年报》,并最终发表在7月7日出版的《文化周刊》上。这对于久未刊登诗歌的《中国青年报》来说,算是个特例。而作为省部级官员在媒体上发表诗文以抒情言志,也极为罕见。
“默默地思量:心在哪里安放?总想总想把她遗忘——京畿西面的屏障、黄河、太行、汾水吕梁、五台云冈……还有那3700万老乡!”
显然,告别已达9个月之久的山西,在孟的心里,并未真正告别。
“我多想多想,手拿把攥着命运的人们,事该干,福该享,冲就冲,浪就浪,舞就舞,唱就唱,五千年文明史再不让我们悲怆。”这句流传甚广的诗句,被认为是孟性情和心情的典型抒发。
诗中四次“心在哪里安放”的追问及五次“我多想多想”的倾诉让人感受到更多言外情感。
“他就是想说,作为党的干部,心里应该装着人民,他就是想抒发这么一种情感,却不知怎么去释放。”孟学农的妻子解释。
通过媒体来公开表露自己心愿,在孟学农来说,这不是首次。2008年1月4日,《山西日报》头版发表孟亲自撰写的长文《感知山西》,全文11000多字,是他入晋后4个月的调研成果。
“他让全省老百姓、干部都知道这个规划,就是想为老百姓做点什么。”孟学农的妻子说道。
这篇长文的开头,他说:“我是怀着敬仰、急迫和压力交织的心情,踏上这片土地的。”文章的结尾,他借郑板桥的诗句抒发胸臆:“‘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以此自勉。”
《山西日报》记者杨珏曾在手记中记录了他跟随孟学农到基层调研考察的见闻、感受:“……9月1日13时,省政府会务处电话通知,‘一小时后梅山会议厅前出发,跟随孟省长调研。’去哪里?多长时间?内容是什么?这些问题会务处也不得而知。一行九人,两辆吉普车,组成了这支有点‘寒酸’的调研队伍。进入安泽境内,四周一片安静,没有前来迎接的当地领导,没有簇拥的人群……安静完全取代了喧嚣。在县城,省长随意走在马路上,与便利店、水果摊的主人攀谈,与行人拉家常,了解当地人的生产生活情况。”
杨珏没有想到,他所记录的这一幕,是孟学农在山西省省长岗位上的最后一次基层调研。
如今,距孟学农卸任山西省长已近一年半时间,据他的家人透露,他在2009年底前就已经恢复工作,至此结束了其赋闲生活。
对这一年来的状况,孟学农不愿对媒体讲述。在其妻子短信回复《中国新闻周刊》采访邀约时,说道:“他这一年感到,‘得未必是好事,失也未必是坏事,随遇而安,随缘而行’,离开喧嚣和浮华,过平静、简单、快乐的生活,心里很踏实,由衷地感到轻松和释然。他不愿意再有别的波澜,希望你的理解,这也是我们家人的心愿,谢谢你。”
他的妻子还告诉记者,“他有一句话说‘历史愈久远愈清晰’,有些东西不要去再争辩什么,表白什么,没有必要,自己做了,自己承担了,问心无愧,就可以了。我们很坦然,很快乐。” (张鹭对本文亦有贡献)
诗:心在哪里安放?
孟学农
默默地思量:心在哪里安放?总想总想把她遗忘——京畿西面的屏障,黄河,太行,汾水吕梁,五台云冈……还有那3700万老乡!
心在哪里安放?在烈火熊熊的太钢炉旁,在黑金滚滚的大同煤矿,在晋南改造黄土地的村庄,或是,在雁北那啃着光秃秃草根的牛羊……
心在哪里安放?曾在江南水乡,塞外山梁,袅袅烟绕的庙宇,萋萋青草的毡房,或是,伴着大城市的美味佳酿,在妻子柔软细腻的胸膛,生活本来就惬意舒畅……
心在哪里安放?流转的时光,叩拜着敬畏的上苍,即使是农田、工厂,即使是商店、学堂,莽莽苍苍,过过往往,民主文明富强,那是人类最终的理想。
我多想多想,让窑洞传出书声朗朗,孩子们挥就健壮的臂膀,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我多想多想,让母亲充沛的乳浆,缓缓地滴入孩子的口腔,婴儿在温暖的怀抱中成长。
我多想多想,让干涸土地得到灌溉,淙淙之水在贫瘠的高原上流淌,泥土的芬芳、晨曦的阳光,绿色的情景成为并不苛求的向往。
我多想多想,让鬓角斑白的老人,该吃饭吃饭,该上炕上炕,手中有余钱,家里有口粮。
我多想多想,手拿把攥着命运的人们,事该干,福该享,冲就冲,浪就浪,舞就舞,唱就唱,五千年文明史再不让我们悲怆。
哦,北国风光,吕梁太行,民族脊梁,铜壁铁墙。黄河拍岸的浊浪,一代代生生不息的愿望,在三晋大地闪射出后发的光芒。
融入吧,像细小灰尘一样,冉冉升起悄然落下,覆盖在祖国的土地上,心,不需要安放,只要在难忘的地方,有山在呼唤,有水在荡漾,心,就在挥洒的过程中——发光、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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