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鲲:我在金三角卧底十年
生于1937年,男,汉族,中学高级教师,祖籍山东聊城。十多年前,为报亲侄子吸毒受害之仇,傅衍鲲千里迢迢,孤身去了金三角。十多年来,向国家公安、安全部门提供重要情报数百件,多次历经险境,九生一生。2004年底,他退出禁毒战场,返乡著书。2006年,傅衍鲲接受山东电视台采访,并随电视制作组重返金三角。节目播出后,引起巨大社会反响。2007年初,傅衍鲲入选2006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年度人物。著有《我在金三角卧底十年》一书
傅衍鲲:毒窟十年志不悔
2006年“6·26国际禁毒日”所倡导的主题是,只要我们人人都来参与禁毒斗争,总有一天毒品会从这个地球上消失。同一天,山东电视台连续播放了6集献礼纪录片《付衍鲲:我的金三角岁月》,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观众从片子中更深入地认识了金三角,了解到付衍鲲老人在毒窟十年卧底更多更惊险的故事。正如他写的诗豪放超迈:“罂粟花开春三月,五彩云霞满山坡。美艳绝伦摄心魄,捧腹西子愧颜色。劝君莫为眼所迷,花妖花怪世上多。如此柔弱花仙子,竟是杀人不见血。”
心灵的震撼使我们难忘采访金三角的十天,可又有谁能理解付衍鲲老人在毒窟十年卧底的国恨家仇和生死无常呢?
如此柔弱花仙子 竟是杀人不见血
2006年5月21日。中缅边境口岸——清水河。过了清水河国门就是缅甸第一特区——果敢,现在人们习惯称这个地方为“北金三角”。黄昏时分,我和山东电视台《道德与法制》摄制组跟随一个神秘的老人走出了国门,踏上了金三角这片神秘的土地。这位老人是我们此次金三角之行的向导,当然,他首先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
这位花甲老人,拖着病躯,离家万里,在金三角向毒品犯罪孤身宣战,周游于缅北各割据势力上层之间,一干就是十年。他曾成功劝说毒枭彭家声写信给中国政府,表达禁除毒品的意愿;他第一个向国家禁毒机关报告了边境毒贩利用氧气瓶贩毒的秘密;他首次揭开了利用矿石碎渣贩毒的伎俩;在禁毒史上第一个成功的大会战前,他就曾把情况报告给国家禁毒机关。会战结束,一位禁毒官员曾激动地打电话,肯定了他对禁毒的贡献。前国家禁毒局局长卓枫将军介绍说,他是国家禁毒局挂了名的“朋友”(圈内对卧底人员的称呼),却一次次谢绝了禁毒官员提出的资助。当他退出战场的时候,已是年入古稀。
老人名叫傅衍鲲,已经69岁的年龄,举止灵活,双目有神,谈吐诙谐,但瘦削的身躯,热带阳光留下的黝黑的面色,还是不难看出九死一生,十年不凡岁月的痕迹。
金三角地区雨量丰沛,这里距离印度洋比距离太平洋还要近。在金三角的十天,下了十天的雨。当地人说,今年的雨季提前了一个月,我们感觉这里的雨水中都透着诡异的气息。
进入果敢,我们并没有见到想象中漫山遍野的罂粟花。付衍鲲说,这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这几年随着中缅警方全方位的打击,现在这里的罂粟种植已经减少了很多;第二,现在这个季节,罂粟已经收获完一个多月了,自然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如果说10年前,站在国门之内,隔着界桩,你就能看到对面漫山遍野的罂粟花,有红的、白的、紫的,一片花的海洋。
在金三角没有当地头面人物的支持,贸然活动是十分危险的。金三角95%以上的地方都是山区,道路崎岖,山高林密,如果没有人指引,即使不被野兽毒蛇袭击,也会被潜伏的军队抓获。付衍鲲说,在这里杀个人,就像杀只麂子那么简单。
为了安全,我们在付衍鲲的带领下去寻找一个人,原缅甸人民军作战部部长李廷贵。谈起李廷贵,付衍鲲一脸敬意。他说,金三角地区的军政高层大都和毒品有着扯不清楚的联系,有的干脆就是大毒枭,李廷贵是他所结识的所有金三角高层里唯一一个与毒品绝缘的高层人士。经过许多周折,我们找到了李廷贵的家,却没有人,他的邻居说,一年多以前,李廷贵已经去世了。他的女儿和女婿去中国内地谋生了。老朋友的去世让付衍鲲很失落。老人说,卧底是个提着脑袋闯天下的活,当年就是李廷贵几次救了自己的命。十年前,老人来金三角做卧底时已经快60岁了。我们很好奇他当初的动因,老人的回答也很让我们惊讶:复仇。
傅衍鲲是山东聊城人,原聊城第三中学语文教师,具有高级职称。1986年,拆除家中老屋,建起一所学校。80年代末就有了30多万的家产,本来一生都可以过安逸的日子。1993年,傅衍鲲远在云南的弟弟傅衍鹏升任中共云南省盈江县委书记兼政法委书记。云南是中国毒品流入的重灾区,也是国家禁毒的前沿阵地。弟弟的主要工作就是与毒枭毒贩进行斗争。为躲避报复,将刚上中学的儿子傅勒干交与在山东原籍的哥哥傅衍鲲和嫂嫂抚养。可是后来,进入花甲之年的傅衍鲲被查出了糖尿病,很快多种并发症状相继出现,两次因骨质疏松而骨折,膝盖中留下了永久的钢筋和螺丝,以至于每次乘机安检,都要费一番口舌。1995年左右,傅衍鲲曾一度卧床不起。在傅衍鲲病重后,兄弟情深,弟弟傅衍鹏担心哥哥的健康,又将哥哥接到边疆疗养,傅勒干也被带回云南。没想到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年幼的勒干便被诱使吸上了毒品。
当付衍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感到受到了莫大的欺辱与挑战。他发誓他要找毒枭们报仇。早年付衍鲲就在云南边疆当过兵,因此有很多战友和朋友在中缅边境,这为他进入金三角活动提供了很多方便。但是当付衍鲲真正来到金三角的时候,他发现,受毒品危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甚至全世界都在受着毒品的危害。此时,家仇在这个老兵的心中上升成为了国恨。这又岂止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傅衍鲲在边疆疗养期间,亲眼目睹毒品危害之烈,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斑斑血泪,令人触目惊心。特别是年幼的侄儿吸毒成瘾后,更让他痛彻心肺。一个向毒品势力复仇的计划形成了,也开始了他人生的另一种事业。
劝君莫为眼所迷 花妖花怪世上多
傅衍鲲早年曾在昆明部队,其父又是云南大学教授,在云南的亲友很多。他利用境内境外的各种关系,首先与盘踞在金三角广大地区的割据势力,建立了亲密联系,为了取得毒枭司令的信任,傅衍鲲时常携带妻儿去毒枭家中做客,很快与各大军阀毒枭称兄道弟。
云南气候宜人,饮食结构复杂多样,许多中草药成为家常菜肴,傅衍鲲的糖尿病得到抑制。在进京复查身体期间,主动写信与当时的公安部刑侦局长卓枫取得联系。在卓枫局长的安排下,由公安部缉毒处孙志强处长(现仍在公安部工作)直接与他保持联络。孙处长曾提出经费补助问题,被傅衍鲲一口回绝。山东人性刚直,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利用自己的人力、物力、财力向毒枭宣战。
为了掩护禁毒工作,更为了解决四处奔波的大量活动经费,傅衍鲲接受了中国秘书科学院的聘请,以副院长的身份,在边城瑞丽和陇川开设了两个办事处。为了与北京及时取得联系,驻陇川的办事处还从邮局租了信箱,3088信箱成为边境小镇上一个崭新的地址。
自此傅衍鲲一干就是十多年。他曾是大毒枭昆沙的座上客;曾在果敢毒枭杨茂良家中长期“闲居”;佤邦同盟军总司令赵国安更是每次傅衍鲲来去,必定亲自车接车送。傅衍鲲逐渐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为国家禁毒机关绘制了金三角地区毒品加工厂的分布详图。到2001年傅衍鲲被金三角地区的两司令看重,先后被聘为两支割据武装的高级顾问。
傅衍鲲拖着年老多病的身体,跑遍了金三角的角角落落。十年之间,历险无数,向国家公安部禁毒局(孙志强处长),中共云南省政法委政治部(陈友松副主任),云南省公安厅禁毒局情报科(刘昆科长),云南省瑞丽市安全局(乔发旺局长)提供了数百件翔实的情报。
一天,傅衍鲲在镇康郊外沿凤尾河边的公路散步,在一僻静处看到有两个人在筛选矿石。很显然,路边堆放的是从矿山拉来,准备装车外运的铅锌矿。镇康县矿产资源丰富,数量多,质量高。尤其是铅锌矿,除冶炼铅锌外,还可以从每吨矿石中提取一公斤白银。经常有人从云南镇康拉了矿石,到贵州六盘水去提炼。这两名工人将大块矿石堆放一边,用筛子筛出细粉,然后装入牛皮纸带,提到公路边浓密的树丛后面。待傅衍鲲走过去很远,偶然回头,两名工人正匆匆忙忙、东张西望地从树后走出,两人各扛了一个袋子爬上路边停放的汽车,抖撒在车厢里。这一怪异的动作,引起了傅衍鲲的注意。傅衍鲲从原路转回时,工人正把大块的矿石装入汽车,压放在上面。经傅衍鲲调查,证实这是一名贵州毒贩借运矿石为名,向六盘水大批运送海洛因。每天经过检查站的各种车辆数以千计,尤其时对于拉矿石的车,不可能将整车卸下进行检查,所以大量蒙混过关,致使贵州六盘水矿区毒品泛滥。这种运送方式很巧妙,因为海洛因是溶于水的。拉回去之后,用水浸泡矿粉,然后将水滤出,再将水分蒸发,余下的便是海洛因。虽然会损失一些,但可轻易躲过检查。狡猾的毒枭并不跟车押送,而是坐火车或乘飞机前往贵州,即使出了问题,那名毒枭已成漏网之鱼。傅衍鲲及时将货车出发时间、路线以及毒枭所乘交通工具,准确地上报有关部门。这种极为隐蔽的运送方法,就是傅衍鲲最先发现的。
一次,傅衍鲲应邀去缅甸北部到某毒枭经营的公司去品尝野味(在缅甸,野生动物得不到保护)。饭后,公司后院,几名工人七手八脚将一车氧气瓶运走,据说要去昆明灌气。次日,傅衍鲲正在该毒枭家中午休,忽然被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惊醒,于是循声走出,声音是从院内一座用竹竿搭建的草棚中传出。傅衍鲲从强光的院子走进昏暗的茅棚,眼睛还未适应过来,几把雪亮的匕首就逼上身来,室内一片惊惶,若非毒枭喝住手下人,险遭不测。静下来后,傅衍鲲才看清楚,他们正在使用给汽车打气的那种的气泵,往氧气瓶中加注海洛因。这种运送毒品的方法,是傅衍鲲冒着生命危险最先发现的。几天中,傅衍鲲巧妙地掌握了他们发车的时间和路线,及时上报执法部门。
发现毒枭的秘密,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一般人很难存活下来。在金三角杀一个人,如同杀一只鸡。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毒枭的屠刀之下,那么,为什么傅衍鲲竟能化险为夷?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介绍傅衍鲲与毒枭认识的,是缅甸中央政府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无论在缅甸中央政府还是割据势力中,都担任要职,地位显赫,炙手可热,未经他认可,毒枭是不敢轻易下手的。第二,该毒枭正在与傅衍鲲在毒品之外的另一个重要领域合作,正在操办一家合资工厂。如除掉傅衍鲲,毒枭将蒙受很大损失。
此后,傅衍鲲又发现,该城镇另一毒枭用煤气罐运毒,及时上报执法部门,这为军警破案提供了线索和有利条件。
河南安阳有一家“驯化动物表演团”,在晋冀鲁豫四省边界小有名气。傅衍鲲家乡山东聊城,就曾看过该团的表演。老虎钻火圈,小狗算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万没想到多少年后,又见到了这家表演团,真是他乡遇故人了。但是看到这些久违的老虎黑熊和猴子……傅衍鲲却高兴不起来,内心感到阵阵酸楚。数年前,驯兽团老板受人哄骗,来缅甸发财,但此地人数有限,看来看去就那么几个节目,久而生厌,便没人再来,生活异常困顿。返回原籍已不可能,缺乏高昂的返乡运费。老板借口回乡筹款,安排下两个留守人员便走了,从此一去不复返。两名留守人员有家难返,苦不堪言,只好将仅剩的东北虎卖掉。买主是当地一家阔老板,藉口看家护院,低价将老虎买走,同时还索要了驯兽团从河南安阳来云南时林业部门给开的证明。这一点却引起了傅衍鲲的注意。事有凑巧,傅衍鲲的一位朋友,与买虎老板是隔壁。傅衍鲲常在日落后,与朋友在楼顶平台上喝茶聊天,邻院的一举一动,不经意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次喝茶,却发现买走老虎的邻居家整个院子用篷布遮盖了起来,这引起了傅衍鲲的怀疑。他探出半个身子,试着用手摸了摸,篷布伸手可及。傅衍鲲回到室内拿了一支烟,重回楼上平台,听了听下面没有动静,便用烟头在帆布边上烧了一个小洞。从小洞向下面看,只见几名穿着白色隔离衣的卫生人员在给老虎开膛破肚。那老虎安静地仰面躺在平铺在地上的白床单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被注射了麻醉药。而后,将塑料包装的毒品,一袋袋塞入老虎的腹腔。果不出傅衍鲲所料,他们是把老虎作为运载毒品的工具。因为武警战士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给老虎检查身体的。这也是他们索要动物表演证明的原因,可以堂而皇之地以表演动物返回安阳为名,将老虎装笼起运。傅衍鲲及时将有关情况通报给执法人员。毒贩们万没想到,旅途中已有医务人员和荷枪军警在等着他们了。
傅衍鲲一度住在毒品危害的重灾区云南省镇康县城内,租赁了战友马某的“伊斯兰园”。此园建在山坡一条奔腾的山溪上,水声贯耳,绿树浓荫,鸟语花香,环境清幽,沁人心脾。楼下有一家河南人开的馒头房,每天都有大量的河南人来此吃住,或者过路歇脚,一天多达数十人。仅此一处每月累计千人以上。傅衍鲲的家乡山东聊城邻近河南,说话也类似河南口音,加上相距不远,便被他们认作老乡。时间长了熟识了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达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逐渐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这些人清一色全是农民,大都来自河南省驻马店地区的平舆、新蔡和紧邻的安徽省阜阳地区的临泉县。此三县的位置呈三角形,有不少人经营毒品,被人戏称“中国内地的金三角”。当地毒枭以每人3000元的价格,雇佣农民身体藏毒。将四号海洛因用塑料纸包裹成丸吞入胃肠。不敢饮水和吃饭,到达安全地带后,服用蓖麻油等轻泻药取出。有不少人因包装纸破损而中毒身亡,更有不少人为沿途军警抓获。两头的毒枭均逍遥法外,遭殃的是作为运载工具的农民。毒品带回之后,毒枭将同等数量的葡萄糖粉掺入其中,经研磨加工,分装成小包,远销西北和东北广大地区。据吸食过的人讲,这一地区加工过的海洛因味道比原产地还好。在三县地区经营此道的有数十家之多,家家备有从中越边境购买的枪支弹药,气焰极其嚣张。
傅衍鲲在搜集到大量材料之后,及时上报公安部。后来,公安部组织了清剿大会战,会战后孙志强处长专门在电话中告知傅衍鲲:这个跨两省三县的大毒瘤一举铲除,傅衍鲲也为大会战做出了贡献。
如前所述,傅衍鲲为了禁毒工作需要,为了和金三角上层人物拉关系,更为了解决活动经费,与缅甸北部毒枭合办了一家军需工厂。缅甸军方承担了经费的70%以上,为了把傅衍鲲拴在工厂上,合作者让傅衍鲲分担其余的30%。军需工厂筹办就绪,即将开工生产,有一项技术难题亟待解决,为此,傅衍鲲与合作者同去北京,临行傅衍鲲犯了难。前面提到的那位聊城老乡小黑,始终跟在身边。傅衍鲲提出带小黑同去北京,合作者说:白白造成浪费与事无益,傅也不好坚持。合作者留下小黑的用意有二:一是将小黑扣为人质,以免去中国遭遇危险;二是进一步从小黑口中,摸清傅衍鲲的底细。有关禁毒之事,傅衍鲲处处瞒着小黑,长时间相处,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傅衍鲲的身体状况不佳,有时派小黑去国内送信,不能排除他暗中拆看的可能。
临行时,傅衍鲲特别把小黑叫到车窗前,低声嘱咐他三项注意,并告诫他:如有不慎,会导致前功尽弃,死无葬身之地。三项注意是:一,少说话;二,喝酒限量,以免酒后失言;但莫贪色。小黑虽然连声答应,却经受不住诱惑!他的特点是又贪色又贪杯。在傅衍鲲去京不久,小黑即被拉下了水。
傅衍鲲留京办事,合作者先回到缅甸某地。该毒枭提出赠送小黑一辆高级轿车让他留缅甸开出租车,并为他介绍一位发廊妹伴宿。小黑经不起诱惑,连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向毒枭透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小黑知道的事情是很少的,不足以对傅衍鲲造成威胁。此外,还有更深层的因素。
为了投鼠忌器,傅衍鲲不肯泄漏其他情况。毒枭已断定傅衍鲲为卧底,经请示他们的首领,决定对傅衍鲲下毒手,他们不动声色地等待傅衍鲲从北京归来。该毒枭盘算着傅衍鲲返回的日期,让人在院内搭起席棚,架起木工用的长案,磨刀霍霍,准备对傅衍鲲零割问罪。这是该毒枭惯用的手法,此前,已有多人命丧他的屠刀之下。数日后,傅衍鲲押送原材料返回边界,先让人将材料运出境,自己留下办理各种通关手续。正是命不该绝,这时一名在毒枭手下工作的厨师国境采买,他告诉傅衍鲲赶快逃走,如果这时回去会有性命之忧,傅衍鲲只好转回昆明。几天后,小黑也被驱逐出境,在缅甸开出租的美梦终未做成。毒枭还让他给傅衍鲲捎来口信,军需工厂已为缅方独占。
一轮红日下西山 几番临镜惊苍颜
2006年5月26日,付衍鲲带着我和山东电视台《道德与法制》摄制组到达了佤帮的首府邦康。佤邦现在是金三角现存16支队伍里最强的一支,他的头号人物是总司令鲍友祥。我们先到政府去“报了到”,声明我们是独立制作人,不代表任何官方态度。他们却说,这些年来到金三角的媒体(来到金三角的绝大多数都是纸媒体)几乎没有一个不歪曲他们的。谈判过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我们不知道鲍有详会是一个什么态度。作为缅甸乃至金三角最大武装割据势力的首脑,鲍有祥被蒙上神秘的光环,有传说他杀人不眨眼,卫兵进门不敲门他就直接拎起枪击毙。美国《时代》周刊称他是“毒品王国的君主”。美国政府称他是“继拉登、萨达姆之后第三个需要军事打击的恐怖组织首领”。他的首级价值300万美元,毒贩要见他,引荐费5万人民币起。他会怎么对待我们呢?
我们从私下得知,鲍有祥目前患了重病在离邦康几百公里的昆马老家养病。几经周折,我们见到了佤邦的总参谋长赵国安,他是现在佤邦军政力量的实际掌控者。在他的授权下,在对我们的采访提纲进行了两遍审核之后,佤邦的政府办公厅主任周大福和政工部主任阎生炳同意面对镜头并领我们采访。
事情原本已经很顺利了,可是没想到晚饭时又发生了一个险情。
那天晚饭前,周大福主任突然提出要请我们几个吃饭。在表示诚意的时候,不去是不可能的。我们三个人“欣然”前往,那晚饭菜应该说很丰盛——穿山甲、竹鼠,还有一种叫麂子的小型鹿科动物,这都是在国内难得一见的东西,可是和一帮金三角的军阀吃饭,我觉得什么东西都一个味道——没味。果然,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问题出现了,一个佤兵进来把周大福叫了出去。几分钟后,周大福回来了,却是一脸凝重,其他人也不说话了。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我脑子里疯狂地转着,突然想起来:他们是不是去搜查我们住的宾馆了?床铺下面有我藏起来的台里开给云南武警方面的介绍信。难道我们的身份受到了怀疑?如果他们对我们的诚意产生了怀疑那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再说什么,晚饭后我们回到住处,也看不出房间有被大动过的痕迹。可是我和摄像在也睡不着了。临来金三角,听说这里宾馆脏得很,爱滋病发病率也很高。因此我们每个人都买了一床带拉链的被罩,晚上钻进去,再拉上拉链睡觉。可是那天晚上,我和摄像脑袋露在被罩外面,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害怕半夜里有什么不测。倒是付老先生,不一会就睡着了,此时真的很佩服他。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卧底,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点小事,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盼着,盼着,终于天亮了。感谢我们还活着。在这之后,我们的采访就开始越来越顺利了,采访计划也逐步展开。
早在1997年,佤邦联合军总司令鲍友祥就宣布:2005 年后,若在佤邦地区还发现一点毒品、一粒种子,我便提着脑袋去见缅甸政府。一年过去了,这也是一个检验他们禁毒成果的好时候。付衍鲲说,10年前,在大烟收获的季节,在邦康熙熙攘攘的街上,黑褐色的鸦片膏比比皆是,与买卖各种杂货的摊点在一起。收购与出售,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结算的硬通货币是人民币,人民币在这里被称为“小美元”。
我们来到佤邦首府邦康的街上,付衍鲲所说的10年前鸦片交易的场景却一次也没有见到。付衍鲲说,这里确实变了很多。随后,周大福又领我们参观了南卡江上的一个佤军检查站,在他们的检查记录上,4月份和5月份,他们分别缴获了一次毒品,数量有150克。从南卡江检查站我们又来到一个替代种植样板单位——南卡江橡胶场。付衍鲲说,8年前他来这里时,举目望去,到处还都是一片片的红云。
参观完指定地方之后,我们进一步提出,这些在邦康附近的样板工程并不能代表佤邦的全部,我们要求到原来金三角的腹地,原来坤沙控制的毒区去看一看。要求提出后,我们又险入了漫长的等待。
5月30日一早,一个佤兵来到我们的住处,说他是佤邦电视台的。要我们准备一下,马上出发去山上。
兴奋之余,我们顾不得吃饭,马上出发。从邦康向西,不久就进了山。颠簸了大半天,下午两点多,我们才到达目的地,一个小龙廷的小村庄。这里在十年前还是坤沙的地盘,也是他的罂粟基地的最核心区域。今天在这里,我们却没有看到一棵罂粟的影子。倒是当地傣族、佤族人的贫苦生活让我们很震惊。一百年的罂粟种植历史并没有使金三角地区的底层人民生活富裕起来。我们走进一个佤族居民的竹楼,十来平方米的房子一张大床占去了一半,女主人赶忙生起火塘烧水招待我们。屋子里唯一的值钱的东西,就是悬在梁上的几块腊肉了。付衍鲲给我们当翻译,女主人说,他从没出过寨子,要出去买盐巴赶集,来回要15天,丈夫不放心从没让他去过。这里搞替代种植,原来的罂粟地现在都种上了橡胶树,树只有两年。距离割胶还有六年。女主人说:“祖祖辈辈种罂粟,结果什么都没过下。希望改种橡胶了生活能好起来。”付衍鲲被这个女主人感动了,他鼓励她说:“你们只要能再坚持6年,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岔路口,我提出说,能不能走这一边,看看风景。可是这个佤兵同行断然拒绝了我的要求,并且脸色很不好看。一路无话。我想起在从果敢到佤邦的路上,路过一个叫公明山的地方,我们同样被强制改道。回到住处后,付衍鲲失望地说,不让看就是有猫腻,三年前,我就调查过公明山火山这一带,据我统计那时有27家制毒工厂。
在佤邦待了四天后,我们感到无法再深入下去了。付衍鲲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们再调查下去,要么是我们掉脑袋,要么他们的鲍总司令就得割下自己的脑袋了。”
5月31日,我们在周大福的“护送”下到了边界。“你们是我见过的所有媒体中走得最深入的一个。”这是采访最后,周大福送给我们的一句评价。他可能想不到,在从勐啊口岸的铁索桥踏进国门的第一步,我幸福地想哭。摄像师说,他也是。50年多年前,这里的佤族村寨还流行着一个传统习俗——砍人头祭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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