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彦谈叶浅予的速写与写意
叶浅予1977年于富春江边写生 叶浅予作品《献花舞》 叶浅予作品《天魔舞》 速写之道久已不兴,然速写绝非小技,更非小道,作为在中国新美术运动开山级的人物,叶浅予速写的精神深处是一种真正的中国写意与自由的精神,这对当下鱼龙混杂的艺术界意义尤大。“叶浅予速写原作大展”即将在沪举办,叶浅予先生的弟子,知名画家、艺术评论家谢春彦前不久接受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 顾村言 叶浅予在中国的新美术运动中有着重要地位,其艺术最彰显的包括漫画、速写、水墨三项,而速写既是连接漫画与水墨的“桥梁”,也可谓是其毕生的事业或癖好。 其女性人物画更以一种刚健清新之美一扫清代以来仕女画的萎蘼之气,体现一种健康审美的取向,验证了石涛“笔墨当随时代”之说。从10月24日起,筹备多年的“速写宗师——叶浅予速写原作大展”将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对外展出。这也是自1992年叶浅予先生在其发祥地上海首次大展后又一次艺术大展。叶浅予先生的弟子,知名画家、艺术评论家谢春彦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表示,速写之道久已不兴,然速写绝非小技,更非小道,叶氏速写的精神深处是一种真正的中国写意与自由的精神,这对反思当下艺术界意义尤大。 叶浅予速写可称“速写史”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以下简称“艺术评论”):速写是叶浅予先生一生所好,他的速写之作,关注人物、关注时代、关注民族的命运,影响极大,听说这次展览的200多幅作品都是你和朋友从北京、桐庐等地背负到上海的?可否介绍一下缘起。 谢春彦:丹青之道乃意气之事,非懦夫所为也。叶先生百年诞辰时黄苗子先生有一对联“追随逾半世纪,名世当五百年。”评价极高。我想还是从先生对我的影响说起。我出身不好,也没有资格读中央美术学院(微博)。因为从解放以前的1940年代起,徐悲鸿就非常赏识叶老师,后来请他去做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主任,一做就是五十年。徐悲鸿曾经讲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叶浅予这个人物五百年来都没有的”——这话可能有点夸张了,但足见他对叶先生的赏识和评价。因为中央美院是中国高等美术院校的“老巢”,可见叶先生在艺术界大家是如何对他评价的。他解放后即是中国美协副主席和秘书长,当时担任这样的职务是比较严谨的。 至于我与叶老的关系,说来好玩,我出生在一个“枪杆子”的家庭,父亲是黄埔军校早期的学员,广州起义后,他又是第十九路军,参加台儿庄战役的,黄埔军校算是蒋介石的嫡系,所以抗战以后我们就从四川回到了南京,家就住在新街口。有一个远房的嫂子,那时大概二十一二岁,也是受过教育的,是我爸爸的学生,也是山东老乡,她那时在我家看到我乱涂的画觉得很喜欢,就带了本漫画给我看,我那时候也不懂什么是漫画——那本漫画居然就是叶先生当年在抗战时期创作的作品,就是他在南京画的“王先生”与“小陈”,在上海最早是画“王先生”。这个远房的嫂嫂就这么给了我一本,她自己读了,小孩子却看不懂,但只觉得好玩,人跑起来很夸张,而且那个时候有家电影院离我们家很近,叫大华电影院,在新街口,那时候电影院很少,居然放了一个中国最早的万氏三兄弟拍的片子,好像是《孙悟空与铁扇公主》,这是我对漫画最早的接触。但是对纸质媒介漫画的接触,第一本还是叶老先生的,当时我只是觉得好玩,一点都不懂。张乐平的三毛比他晚出,等于是他的小弟弟,而且是无字的,顶多有个题目,叶先生的王先生与小陈,嘴里是有吐出话来的。我那时候识得几个字,画小陈或者王先生生气了骂人,写“妈特皮”,当时八岁,作为小孩子觉得好玩,我们学的书里面没有这些话。有时候也学着“王先生”画个小头,画小陈,圆圆的牛鼻子,戴副眼镜,这是我对叶先生漫画最早的印象。 艺术评论:那时是七八岁童年的印象。 谢春彦:对。想不到我到了三十多岁时居然认识叶先生了,而且在他晚年时期会和他走得那么近。 艺术评论:最早认识的机缘是哪一年? 谢春彦:1977年。当然在“文革”之前我喜欢画画以后他就是我的偶像了,小时我看的最早的一本美术技法理论书就是他的《怎样画速写》。 艺术评论:这本书对你影响非常大? 谢春彦:因为我也喜欢速写,最近忙了(画得少),本来我一直在画速写,我到欧洲美国都喜欢买速写本画速写,就是受叶老师的影响,包括他的绘画造型、方法。我认为我受到的影响一个就是来自叶先生,一个是丰子恺,还有齐白石,当然齐白石我不认识他,丰子恺我后来才认识。叶先生是走得最近的——叶老师大概认为我就是他的学生。 “文革”时,“四人帮”把他和他的第四任太太都在秦城监狱里关了7年,叶老师被单独关起来,不让他讲话,这样下去几年就失语了,但他坚强活下去。他就在肚子里“写”小说,然后趁监守不在时,发出声音来讲这个小说,这样就恢复了语言能力,而且在裤子上空写——此即古人所谓“书空”了。1977年,他刚刚放出来,但是问题还没有最后解决。有一次,我、戴敦邦和方成去看他,我发觉叶老师好像没有被整死,好像还是捶不烂的一颗“铜豌豆”。那天我也不敢讲,我是后辈,戴敦邦比我大三岁也不敢讲,我就和老大哥方成讲:“老方,跟老头说,能不能画张画。”老头听见了——那时候老头70岁。那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画水墨画,他刚刚放出来,家里还很简陋,物件都抄掉了(他收藏的一些古代的东西都被林彪、江青、陈伯达、康生四个人分掉了)。因为刚刚开始画,还不是很顺,到后面就顺了。画的是朝鲜族的扇子,画得很嗲,白色的裙子上有一个鼓,只有这把扇子画了颜色很鲜艳的牡丹,对比很明显,有韵律。老头说:“谁要啊。”我偷偷想,第二张肯定更好更顺,我就说等一下,我看他还要再画下去。第二张画了一个表面上看颜色并不丰富的,藏族的穿了一身黑袍的人,精彩啊!一画好我就忍不住了,说:“老头,我要这张!”他就说:“小谢门槛精啊!”这张画几十年来我一直挂在书房里,已经变旧了。后来他说我现在从监狱里放出来不久,是恢复期,要把笔拾起来,我还是想要做一些事情。他们夫妇俩都是文艺界的大人物,“文革”时被斗得这么厉害。我说他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后期就画出了“王先生”,达到了国际水平,这不仅是中国漫画的经典,也是世界漫画的经典啊!他也蛮有意思的,曾经画过这样一张画,题有“你中有他,他中有我”,特别精彩。 艺术评论:那后来怎么想到策划这样一个展览? 谢春彦:叶老师的子女中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叶明明)了,也八十岁了,是北京民族学院舞蹈系的教授,退休了。我在2007年叶浅予先生百年诞辰就提出来做一个叶先生的展览。虽然他的作品捐了这么多——据说“文革”后他的速写保存下来的有两万张之多,而且质量非常好,包括1930年代一直到他去世为止的作品。他的速写作品反映的社会生活面非常之广,也可以说像杜甫那样——杜甫的诗被称为“诗史”。 艺术评论:你的意思,叶浅予先生的速写可称“速写史”? 谢春彦:是的,老杜是“诗圣”,也可以说他就是“速写圣”。他可以对过去这么长的时期——中国经历的好几个政体,经历的很多风风雨雨,都有忠实的记录,而且还有他主观的感情在里面。他很有主观的意识。叶先生早期最彰显的莫过于漫画和速写两项,然中年以后渐次疏离漫画,速写却是一辈子没有停止,手不停挥,兢兢业业,凝神专注,乐在其中,这是毕生的事业,亦是毕生的癖好,至其将终,还以毛笔宣纸把盛年时期的速写力作重作数枚长卷。关于速写的缘起,他曾回忆说: “一九三三年秋天在上海和墨西哥漫画家珂佛罗皮斯相识,我见他身上经常带着小本本,记录他在旅行中所见的各种形象,从此我也拿起了速写本。” 艺术评论:目前所能看到叶先生的早期速写代表作有哪些? 谢春彦:1936年7月叶先生在上海杂志社出版了一本名为《旅行漫画》的速写集子,由南而北地展现了当时极为生动的种种社会人生相。用笔爽利,以夸张为主调,是风格十分新鲜的速写作品。所绘人物是眼中之人,亦为漫画大家的意中之人。如南京船民、北地老妇、舞女洋少等等,总被——速而写之,充满生命力。这些作品是老旧以及学院派所孕育不出的异品异格,切近生活,切近生命,切近时代,法意独树,古稀而后依然打动吾辈,并给僵化的人物画创作树立着一杆异美的情、艺、技的坐标。 速写与文人大写意相通 艺术评论:这是早期的速写,后来所见的多是叶先生中年及晚年速写,尤其是对舞蹈戏曲的速写,他把中国画的线描技巧运用到速写上来,简洁、流畅、准确、传神,而且线条十分之快。 谢春彦:很多人没有谈到这个问题,速写就是比较快地画的一种画,中国也有西方也有。速写之迅疾立就,足成艺术顷刻展现纸上的生命快感,血性男儿,写意畅神,快意恩仇,功成立就。 而且,速写的快,其含义是多项的,可以有家国情仇,也可以是温柔与抒情。 艺术评论:从某种角度而言,中国文人画的一些大写意画或许也可算当时上是速写,不过更强调写意畅神,叶先生作品有传统的成份在,吸收西方文化时也十分自信。 谢春彦:一般人理解,速写是这一百多年来从西方传来一种概念,其实你想想看,我们的大写意其实从内在血缘来看和速写是相通的。 叶先生身上有来自传统的仕的成分,对西方人文精神也采取“拿来主义”,可贵的是,他有一种天然的文化自觉要求——他对“拿来”有着自己的尺寸,他十分强调民族的主体精神,然而又有当代性。 抗战入蜀时期,先生交游大千一辈,又因与舞蹈家戴爱莲结合,钟情舞蹈,此后的速写接近水墨,渐渐与所谓中国画靠拢,弱化漫画意味。包括任教央美后,他的艺术性格并没有根本地动摇,尤于速写一道还是一贯而下,保持着一种可贵的取形攫神、潇洒刚健的体相,于放脱中自具严谨,在凝肃规整中自由放达,显出叶派速写的独一番家法。如著名的《扇舞》,只写背影,用线舒曼而劲脱,如一笔画贯之,通体畅然,亦动亦静,天然模样呼之欲出。于兹之用笔用墨,几乎让西洋炭笔于洋纸上化合成崭新的写意神品,那动作、那动律、那韵致、那雅化、那生命、那法和意皆由叶公的神笔一蹴而就其中矣,这等速而写之之作,若放诸四海是一概而会令中西惊艳的;中国书法畅神的用线,因叶公的心手妙合使速写可诸作品,并晋而为名作了。 |
叶浅予作品《献花舞》
叶浅予作品《天魔舞》
速写之道久已不兴,然速写绝非小技,更非小道,作为在中国新美术运动开山级的人物,叶浅予速写的精神深处是一种真正的中国写意与自由的精神,这对当下鱼龙混杂的艺术界意义尤大。“叶浅予速写原作大展”即将在沪举办,叶浅予先生的弟子,知名画家、艺术评论家谢春彦前不久接受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
顾村言
叶浅予在中国的新美术运动中有着重要地位,其艺术最彰显的包括漫画、速写、水墨三项,而速写既是连接漫画与水墨的“桥梁”,也可谓是其毕生的事业或癖好。
其女性人物画更以一种刚健清新之美一扫清代以来仕女画的萎蘼之气,体现一种健康审美的取向,验证了石涛“笔墨当随时代”之说。从10月24日起,筹备多年的“速写宗师——叶浅予速写原作大展”将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对外展出。这也是自1992年叶浅予先生在其发祥地上海首次大展后又一次艺术大展。叶浅予先生的弟子,知名画家、艺术评论家谢春彦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表示,速写之道久已不兴,然速写绝非小技,更非小道,叶氏速写的精神深处是一种真正的中国写意与自由的精神,这对反思当下艺术界意义尤大。
叶浅予速写可称“速写史”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以下简称“艺术评论”):速写是叶浅予先生一生所好,他的速写之作,关注人物、关注时代、关注民族的命运,影响极大,听说这次展览的200多幅作品都是你和朋友从北京、桐庐等地背负到上海的?可否介绍一下缘起。
谢春彦:丹青之道乃意气之事,非懦夫所为也。叶先生百年诞辰时黄苗子先生有一对联“追随逾半世纪,名世当五百年。”评价极高。我想还是从先生对我的影响说起。我出身不好,也没有资格读中央美术学院。因为从解放以前的1940年代起,徐悲鸿就非常赏识叶老师,后来请他去做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主任,一做就是五十年。徐悲鸿曾经讲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叶浅予这个人物五百年来都没有的”——这话可能有点夸张了,但足见他对叶先生的赏识和评价。因为中央美院是中国高等美术院校的“老巢”,可见叶先生在艺术界大家是如何对他评价的。他解放后即是中国美协副主席和秘书长,当时担任这样的职务是比较严谨的。
至于我与叶老的关系,说来好玩,我出生在一个“枪杆子”的家庭,父亲是黄埔军校早期的学员,广州起义后,他又是第十九路军,参加台儿庄战役的,黄埔军校算是蒋介石的嫡系,所以抗战以后我们就从四川回到了南京,家就住在新街口。有一个远房的嫂子,那时大概二十一二岁,也是受过教育的,是我爸爸的学生,也是山东老乡,她那时在我家看到我乱涂的画觉得很喜欢,就带了本漫画给我看,我那时候也不懂什么是漫画——那本漫画居然就是叶先生当年在抗战时期创作的作品,就是他在南京画的“王先生”与“小陈”,在上海最早是画“王先生”。这个远房的嫂嫂就这么给了我一本,她自己读了,小孩子却看不懂,但只觉得好玩,人跑起来很夸张,而且那个时候有家电影院离我们家很近,叫大华电影院,在新街口,那时候电影院很少,居然放了一个中国最早的万氏三兄弟拍的片子,好像是《孙悟空与铁扇公主》,这是我对漫画最早的接触。但是对纸质媒介漫画的接触,第一本还是叶老先生的,当时我只是觉得好玩,一点都不懂。张乐平的三毛比他晚出,等于是他的小弟弟,而且是无字的,顶多有个题目,叶先生的王先生与小陈,嘴里是有吐出话来的。我那时候识得几个字,画小陈或者王先生生气了骂人,写“妈特皮”,当时八岁,作为小孩子觉得好玩,我们学的书里面没有这些话。有时候也学着“王先生”画个小头,画小陈,圆圆的牛鼻子,戴副眼镜,这是我对叶先生漫画最早的印象。
艺术评论:那时是七八岁童年的印象。
谢春彦:对。想不到我到了三十多岁时居然认识叶先生了,而且在他晚年时期会和他走得那么近。
艺术评论:最早认识的机缘是哪一年?
谢春彦:1977年。当然在“文革”之前我喜欢画画以后他就是我的偶像了,小时我看的最早的一本美术技法理论书就是他的《怎样画速写》。
艺术评论:这本书对你影响非常大?
谢春彦:因为我也喜欢速写,最近忙了(画得少),本来我一直在画速写,我到欧洲美国都喜欢买速写本画速写,就是受叶老师的影响,包括他的绘画造型、方法。我认为我受到的影响一个就是来自叶先生,一个是丰子恺,还有齐白石,当然齐白石我不认识他,丰子恺我后来才认识。叶先生是走得最近的——叶老师大概认为我就是他的学生。
“文革”时,“四人帮”把他和他的第四任太太都在秦城监狱里关了7年,叶老师被单独关起来,不让他讲话,这样下去几年就失语了,但他坚强活下去。他就在肚子里“写”小说,然后趁监守不在时,发出声音来讲这个小说,这样就恢复了语言能力,而且在裤子上空写——此即古人所谓“书空”了。1977年,他刚刚放出来,但是问题还没有最后解决。有一次,我、戴敦邦和方成去看他,我发觉叶老师好像没有被整死,好像还是捶不烂的一颗“铜豌豆”。那天我也不敢讲,我是后辈,戴敦邦比我大三岁也不敢讲,我就和老大哥方成讲:“老方,跟老头说,能不能画张画。”老头听见了——那时候老头70岁。那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画水墨画,他刚刚放出来,家里还很简陋,物件都抄掉了(他收藏的一些古代的东西都被林彪、江青、陈伯达、康生四个人分掉了)。因为刚刚开始画,还不是很顺,到后面就顺了。画的是朝鲜族的扇子,画得很嗲,白色的裙子上有一个鼓,只有这把扇子画了颜色很鲜艳的牡丹,对比很明显,有韵律。老头说:“谁要啊。”我偷偷想,第二张肯定更好更顺,我就说等一下,我看他还要再画下去。第二张画了一个表面上看颜色并不丰富的,藏族的穿了一身黑袍的人,精彩啊!一画好我就忍不住了,说:“老头,我要这张!”他就说:“小谢门槛精啊!”这张画几十年来我一直挂在书房里,已经变旧了。后来他说我现在从监狱里放出来不久,是恢复期,要把笔拾起来,我还是想要做一些事情。他们夫妇俩都是文艺界的大人物,“文革”时被斗得这么厉害。我说他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后期就画出了“王先生”,达到了国际水平,这不仅是中国漫画的经典,也是世界漫画的经典啊!他也蛮有意思的,曾经画过这样一张画,题有“你中有他,他中有我”,特别精彩。
艺术评论:那后来怎么想到策划这样一个展览?
谢春彦:叶老师的子女中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叶明明)了,也八十岁了,是北京民族学院舞蹈系的教授,退休了。我在2007年叶浅予先生百年诞辰就提出来做一个叶先生的展览。虽然他的作品捐了这么多——据说“文革”后他的速写保存下来的有两万张之多,而且质量非常好,包括1930年代一直到他去世为止的作品。他的速写作品反映的社会生活面非常之广,也可以说像杜甫那样——杜甫的诗被称为“诗史”。
艺术评论:你的意思,叶浅予先生的速写可称“速写史”?
谢春彦:是的,老杜是“诗圣”,也可以说他就是“速写圣”。他可以对过去这么长的时期——中国经历的好几个政体,经历的很多风风雨雨,都有忠实的记录,而且还有他主观的感情在里面。他很有主观的意识。叶先生早期最彰显的莫过于漫画和速写两项,然中年以后渐次疏离漫画,速写却是一辈子没有停止,手不停挥,兢兢业业,凝神专注,乐在其中,这是毕生的事业,亦是毕生的癖好,至其将终,还以毛笔宣纸把盛年时期的速写力作重作数枚长卷。关于速写的缘起,他曾回忆说: “一九三三年秋天在上海和墨西哥漫画家珂佛罗皮斯相识,我见他身上经常带着小本本,记录他在旅行中所见的各种形象,从此我也拿起了速写本。”
艺术评论:目前所能看到叶先生的早期速写代表作有哪些?
谢春彦:1936年7月叶先生在上海杂志社出版了一本名为《旅行漫画》的速写集子,由南而北地展现了当时极为生动的种种社会人生相。用笔爽利,以夸张为主调,是风格十分新鲜的速写作品。所绘人物是眼中之人,亦为漫画大家的意中之人。如南京船民、北地老妇、舞女洋少等等,总被——速而写之,充满生命力。这些作品是老旧以及学院派所孕育不出的异品异格,切近生活,切近生命,切近时代,法意独树,古稀而后依然打动吾辈,并给僵化的人物画创作树立着一杆异美的情、艺、技的坐标。
速写与文人大写意相通
艺术评论:这是早期的速写,后来所见的多是叶先生中年及晚年速写,尤其是对舞蹈戏曲的速写,他把中国画的线描技巧运用到速写上来,简洁、流畅、准确、传神,而且线条十分之快。
谢春彦:很多人没有谈到这个问题,速写就是比较快地画的一种画,中国也有西方也有。速写之迅疾立就,足成艺术顷刻展现纸上的生命快感,血性男儿,写意畅神,快意恩仇,功成立就。
而且,速写的快,其含义是多项的,可以有家国情仇,也可以是温柔与抒情。
艺术评论:从某种角度而言,中国文人画的一些大写意画或许也可算当时上是速写,不过更强调写意畅神,叶先生作品有传统的成份在,吸收西方文化时也十分自信。
谢春彦:一般人理解,速写是这一百多年来从西方传来一种概念,其实你想想看,我们的大写意其实从内在血缘来看和速写是相通的。
叶先生身上有来自传统的仕的成分,对西方人文精神也采取“拿来主义”,可贵的是,他有一种天然的文化自觉要求——他对“拿来”有着自己的尺寸,他十分强调民族的主体精神,然而又有当代性。
抗战入蜀时期,先生交游大千一辈,又因与舞蹈家戴爱莲结合,钟情舞蹈,此后的速写接近水墨,渐渐与所谓中国画靠拢,弱化漫画意味。包括任教央美后,他的艺术性格并没有根本地动摇,尤于速写一道还是一贯而下,保持着一种可贵的取形攫神、潇洒刚健的体相,于放脱中自具严谨,在凝肃规整中自由放达,显出叶派速写的独一番家法。如著名的《扇舞》,只写背影,用线舒曼而劲脱,如一笔画贯之,通体畅然,亦动亦静,天然模样呼之欲出。于兹之用笔用墨,几乎让西洋炭笔于洋纸上化合成崭新的写意神品,那动作、那动律、那韵致、那雅化、那生命、那法和意皆由叶公的神笔一蹴而就其中矣,这等速而写之之作,若放诸四海是一概而会令中西惊艳的;中国书法畅神的用线,因叶公的心手妙合使速写可诸作品,并晋而为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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