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苏苏：媒体传递“扭曲价值观”是社会病

    范苏苏，范长江之子，1946年生。近年来，整理出版了《范长江新闻文集》、《西线风云》、《长江自有后来人》、《范长江与“青记”》等书籍。 
    范长江，我国著名新闻记者，新中国新闻事业开拓者，杰出的社会活动家。“范长江新闻奖”设立于1991年，是表彰奖励我国中青年新闻工作者的全国性最高荣誉奖，该奖项2005年与“韬奋新闻奖”合并成为“长江韬奋奖”。

    对话背景

    在为期半年的全国新闻战线“杜绝虚假报道、增强社会责任、加强新闻职业道德建设”专项教育活动中，全国主要新闻媒体对互联网信息使用情况进行了规范。同时，相关部门还出台了《关于防范网上虚假报道的意见》等规范性文件。 
    在信息海量传播和相对浮躁的社会舆论氛围里，新闻媒体应该倡导什么样的文化理念和职业意识，新闻记者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报道事实和影响社会？近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就相关话题专访了范苏苏。 
    中国青年报：据了解，这些年您先后整理出版了多部范长江文集，以及范长江新闻奖获得者合集，您是否从中感受到了老一代新闻人身上的某些整体特征？ 
    范苏苏：我从2001年开始整理与我父亲相关的作品、文集。因为在整理中需要搜集、确认大量资料，就有很多机会和前辈接触。在了解他们的故事之后，我感觉很多老一辈新闻人都有过非常坎坷的经历，但是因为拥有坚定的信仰而具备了强大的内心，在生活中心态反而异常平和。
    中国青年报：您所说的信仰具体指什么？他们的精神状态对当下社会有何启示？ 
    范苏苏：其实就是一种责任感。比如于友老先生就曾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2004年，我因为整理《不尽长江滚滚来》增订本书稿与他相识，当时他已将近九十岁高龄，但居然主动提出帮我审稿。两个星期后，他就将书稿交还给我了，几乎没有任何遗漏。在接触了林珊、高汾、何燕凌、季音、宋黎野等多位前辈后，我发现他们大多活得很有“心气儿”，鲜少抱怨。这和现在社会上比较浮躁、匆忙的气氛很不一样。 
    再比如，我父亲当年只身一人前往大西北采写《中国的西北角》的经历，对当下社会也有很多借鉴意义。当时在西北极为偏远的地方，根本没有交通工具，甚至没有路，写稿、传稿也很困难。那次采访中，他有69篇文稿是从采访地专程赶到有邮局的城市才寄出的。 
    当然，不同的时代会有不同的困难，比如，现在很多从业人员会面临更加激烈的竞争和生存压力。老一代人身上踏实、平和的心态，是对当下社会最大的启示。 
    中国青年报：这些年来，在您整理过的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作品中，哪一部作品给您印象最深刻？ 
    范苏苏：我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叫做《弄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说的是一批记者随科考队去南极调查，由于采访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很长一段时间这批人被困在了帐篷内。在这种情况下，有些媒体就把这批人当成了报道对象，着力渲染他们艰苦的生活状态。但这篇文章的作者则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作为一个报道者，我们是不是应该让自己成为舞台中心的演员？ 
    我想，不论在哪个领域工作，很多人都曾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在社会、历史的大舞台上，我们是干什么的？尤其在这样一个有点“静不下来”的时代，每个人的心态多少都有些躁动。 
    我的理解是，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不同元素。有的人是灯光，有的人是背景，还有极少数人是主角。但即使是道具、布景，能做好也很不容易，也需要强烈的责任感。但是现在，因为一切都在“加速”运行中，人们的心态难免会变得浮躁，很多人都无法放慢脚步。 
    中国青年报：您所说的浮躁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在新闻领域有哪些体现？ 
    范苏苏：浮躁在每个领域都会有具体的表现，在食品行业可能就是制假贩假，在学术领域可能是不诚信的学术氛围，在新闻领域则表现为一些不当报道。 
    如果是无心之过，我觉得尚且可以理解，但是一些有意为之的不实报道性质就比较恶劣了。比如，2007年的“纸馅包子”事件，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造假者只因为听说过有这种现象，便以“制成包子喂狗”的名义，以欺骗的方式，人为制造场景进行拍摄报道。
    中国青年报：现实状况是：随着社会生活节奏的不断加快，人们难免调快自己的“时钟”。您怎么理解新闻“加速”现象及其负面作用？ 
    范苏苏：我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里说：“报纸从诞生之初到拥有5000万受众，经历了1000年，广播用了38年，电视用了13年，而互联网只用了4年。”这组数据告诉我们，互联网的兴起及发展速度远远超出以往任何一种媒体。这可能就是新闻“加速”的根本所在。这不仅是对纸媒的冲击，也是对所有传统媒体的冲击。但是，新闻“加速”并不是降低标准的理由。 
    我觉得，新闻“加速”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会降低媒体的公信力。真实是新闻的生命，也是媒体公信力的来源。近日，《纽约时报》报道，在资讯高度发达的今天，一家被评价为“页面设计简陋”、“十四年未改版”的老牌新闻聚合网站却成为“全美新闻网站第二大推荐流量来源”。这个事例说明：人们越是面对海量信息不知该如何选择时，公信力的意义就越为重大。公众一定会本能地选择更有诚信的“发言者”，而不是取决于绚丽的包装。相反，一个被公众怀疑的媒体，喊声越大，反而可能越让人反感。 
    中国青年报：您怎么看待新闻传播领域的娱乐化倾向？ 
    范苏苏：媒体技术的发展为人们全面参与娱乐创造了无限空间，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网，任何东西都可以互动。尤其是微博的走红，更提供了一个“人人做媒体”的平台。 
    但是，承认娱乐合理性，并不代表承认所有娱乐都是优秀文化。我们必须承认，娱乐替代文化以及娱乐庸俗化的现象大量存在。很多有思想深度和宝贵文化价值的作品，都曾被娱乐化所“伤害”。 
    健康的文化产业和单纯的娱乐是两个概念。比如某些“选秀”活动，如果定位合理、适当，就是为有梦想的人提供一个舞台。但是如果渲染过度、并且传递一种扭曲的价值观，那么就成了一种社会病。其实这些问题都属于社会高速发展下，新闻传播领域“加速”后产生的负面现象。 
    近年来，我国也在不断加强这方面的管理。比如去年年底开始的“杜绝虚假报道、增强社会责任、加强新闻职业道德建设”专项教育活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除了环境、体制的不断改善，我们也需要从主观上多一些思考，其实就是在商业和理想之间寻找一种价值观的平衡。 
    父亲说过一句话，给我印象非常深刻：“报人在社会上应当是独立存在的，不是附属品。”我想有了这点坚持，在面临选择、犹豫不定时就能有取舍标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