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世瑜:追梦在远方
写在前面的话:
这次济南之行,我们共采访了六位平度之子,焦世瑜是我们采访的最后一位。那么,对于这些离家多年的老乡,我们是如何获知线索,又是如何联络的呢?这要感谢一个人——山东招生考试传媒中心主任张新元。这热心的老乡在济南帮我们牵线搭桥,策划运筹,使我们在短短的三天内采访到了六人,效率不可谓不高,收获不可谓不大。采访的第三天,张新元对我们说:“应该采访一下焦世瑜。他既当过教授,又做过外交官;还创作了多部影视剧本,书法艺术也很有造诣,是一个优秀的平度人。”
焦世瑜住得非常偏远,我们历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他的居所。刚到楼下,就听到一个和蔼、亲切的老人从窗口招呼我们。
进得屋内,更觉一股温暖扑面而来。焦世瑜和他的夫人徐美华,已为我们砌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摆好了新鲜可人的水果,于是,在这氤氲着墨香的书房里,我们的采访开始了。
理想萌芽遭遇风雨
焦世瑜,1945年出生于李园街道办事处柳行头村。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许多往事都被时间的潮汐冲刷得了无痕迹,但有些人、有些事却像蚌里面的沙粒,天长日久变成了珍珠,永远镶嵌在记忆的底板上。
焦世瑜就有这样一些“珍珠记忆”:
“小学是人生的清晨,是理想萌发的早春,我在平度完全小学度过了这一时期。这时期,许多领导和老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一个人,他就是美术老师臧宝轮。那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师正对着西北角的小阁,聚精会神地描摹。我顿时看呆了,既羡慕又敬仰,事后,我打听到了这个老师的名字—臧宝伦,就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对我进行了美术启蒙。”
几年后考入平度一中的焦世瑜在这所底蕴深厚的学校受到了严格而良好的教育。在一中,蒋存厚、毛良田、田丹等名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至今,焦世瑜还记得一个镜头:数学老师毛良田老师站在讲台前面,背对着黑板,把粉笔举过头顶,行云流水般哗哗疾书,那真是震撼啊,一颗少年的心被搅动得不能平静,做老师这样有学问、有修为的人成为他的梦想。经过刻苦努力,他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外国语大学,就读法语专业。
上海外国语大学的老师是一个精英群体,焦世瑜的法语老师就是现代著名作家刘半农的女儿刘小惠。在这样一种丰饶的土壤里,包括焦世瑜在内的许多学生都胸怀着当一名外交官的抱负。可天有不测风云。大二那年,文革开始了,焦世瑜在异常苦闷中度过了一段迷惘时光。但是,骨子里那种朴实坚韧的品性使他在逆境中没有随波逐流,他仍抓紧一切时间学外语,练书法,全面提高自己的素养。
1970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济南附近的一所农场接受再教育,担任饲养班的班长;两年后,被分配到潍县文化馆,板凳还没有坐热,接着去了农村工作队,在村里一干就是五年。
七年时光蹉跎,他失去了很多时间。不能碰外语,不能碰宣纸,甚至没机会碰过一滴染料。外表上,他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把自己理想的芽苞,深深地根植在自己的心里,等待春风的吹拂春雨的唤醒。
激情重生收获丰盈
1978年,改革开放的东风吹遍了神州大地,知识分子迎来了生命的春天。是年,焦世瑜被调到山东大学,担任外语学院法语教师,并兼职辅导员。此时,他多年积聚的激情喷薄而出,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辅导员的身份使他对学生生活有了深入了解,积累了丰富素材,由此打开了创作闸门,且一发不可收。1983年,发表反映大学生活的五幕话剧《教授》,后改成电视剧本《高等学府的琴声》;1985年,创作喜剧电影剧本《喜怒哀乐》,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并发行。也就在这一年,他走上了山东大学中文系党总支副书记的岗位。
随着创作之路越走越宽,经历的苦难也变成了财富。一天,焦世瑜看到一篇报刊文摘《1000对私奔者的悲喜剧》,在家里一边做菜一边思索,能不能把这个素材写成剧本呢?他酝酿着、构思着,将潍县农村的那段熟悉的生活一家伙搬了过来,经过再加工的故事情节真实生动。恰巧,长影的导演过来拜访他,他对导演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导演一听,颔首赞叹:“老焦,这个东西挺好。你给我三天拿出初稿。”接着,他被安排到安徽农村体验生活,不久,他创作的反映农村生活的喜剧片《私奔》再次被长影搬上银幕。
采访到这里,我们觉得焦世瑜的人生之路拐了一个弯,进入传奇的一段了。可是,最令人拍案的还在后面呢。1990年,创作成果颇丰的焦世瑜以高级访问学者的身份赴法国学习,1992年,他被外交部借调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吉布提共和国大使馆一等秘书、首席馆员、临时代办。两年后回国,他把自己头脑中越来越清晰的想法变成了现实,主动辞去行政职务,潜心做学问,出任山东大学出版社编辑。
焦世瑜为什么会做出潜心做学问的选择呢?这与一个人有关,这个成为他生死之交的人,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取向。
见贤思齐担当使命
这个对焦世瑜产生重大影响的人,就是山东大学历史系教授张知寒。
焦世瑜告诉我们,自己是“平度做梦,济南圆梦”,经过多年奋斗,他圆了书法、电影、外交官三个梦,但他最感欣慰的,却是认识了一个人,写了一本书,这本书就是《历史·墨子·张知寒》。
一个张知寒就能抵得上焦世瑜人生的“三个梦”?我们颇有些不解。但是,随着采访的深入,我们不禁对张知寒肃然起敬,不禁对焦世瑜肃然起敬了。
焦世瑜是1982年通过一件事认识张知寒的。那时,历史系的一位叫王平的同学去台田考古实习时,看到村口有盘石碾,一个小姑娘经常和她的奶奶去推碾,他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诗《推碾的小女孩》,在学校的《诗刊》上发表。由于当时人们刚从文化大革命的阴影中走出来,“左”的和“右”的思想还在一些人的头脑中盘旋不去,这首小诗被上纲上线,写诗的学生面临着被打“政治棒子”的处境。张知寒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坚决不同意对学生进行处理,他说:“我们是高等学府,我们的学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为一首小诗就采取这样的措施,这是不教而诛,是伤害人才,我们绝不允许历史的悲剧重演!”当个别领导仍坚持自己的意见时,张知寒据理力争:“自古以来,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善歌者使人继其声,教育者,不应该是个不动感情的人,假如他是你的儿子,你会怎么做?……”
“假如他是你的儿子!”这句极其普通而又振聋发聩的话,深深打动了那位领导,最终使他的思想转过了弯。“假如他是你的儿子!”这句听似简单其实分量很重的话,也深深打动了焦世瑜,开始了他对张知寒的追寻和关注。之后不久,他登门拜访了张知寒,一番畅谈之后,他更是对这个学养深厚、正直善良的教授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后他创作的话剧《教授》,人物的原型就是张知寒。
张知寒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学者。他祖籍滕州,出身书香之家,青年时代投身革命,文革时因坦率直言被打成“右派”,在监狱、劳改农场和农村度过了20年的岁月。逆境中,他自学中医扶危济困,二次解放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书育人的事业中,渊博的学识、出众的授课和磊落的品格深得师生好评。焦世瑜强烈地感受到:像张知寒这样的教授,才是优秀知识分子的真正代表,山大的脊梁乃至民族的脊梁!
也许当时焦世瑜并没有意识到,他和张知寒教授的故事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编织。1994年,焦世瑜从吉布提回国,听说张知寒得了癌症,正想前去看望,却恰好在路上遇见了他,焦世瑜简直惊呆了——张知寒不但毫无病态,且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和四年前没什么两样。问及别后之事,张知寒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离休之后弘扬墨子事业的情况,并送他自己主编的《墨子研究论丛》。
焦世瑜打开厚厚的《墨子研究论丛》,看到张知寒组织召开的国内、国际墨学研讨会上的论文,顿感他做了一件颇有意义的事。在先秦诸子中,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像墨子那样把“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也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像墨子那样富于自我牺牲精神。每个时代都会用自己的意识形态去审视过往的历史人物,以寻求其中的今世价值,而《墨子》的兼爱观之和平观、尚贤观、自然观、科技观、平民观等等,对我们建设文明和谐的现代社会具有深远意义。而更为可贵的是,张知寒以墨子的精神研究墨子,拖着病体走南闯北,从翔实考证墨子里籍到筹办墨子研究中心,从建立墨子学会到多次召开墨子学术研讨会,创造了许多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反响和高度评价,被人称为“活着的墨子”。
焦世瑜决定要写这个“活着的墨子”!于是,1995年5月,他和张知寒有这样一段对话:“知寒先生,我再三考虑,决定写您!”“不行,不行,你要写就写墨子,千万不要写我!”
但焦世瑜还是写了,以墨子精神,以张知寒研究墨子的精神。他必须写,他觉得这是历史赋予他的使命。这不但是一个平度人与一个滕州人的缘分,一个山大中文系教授与一个历史系教授的情愫,而且是有着共同磨难的知识分子对历史的反思和对现实、对未来的交代。焦世瑜这样解释自己的写作动机:中国20世纪是幸福与苦难、进步与挫折交替出现的时期。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有些人死去了,不可能思考;有些人侥幸活了下来,但他们无法从苦难的影子中摆脱出来去思考,而张知寒,却将思考的深度达到了中国传统文化高度,在文化层面上去反思,并将中国文化的最优秀的代表墨子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以说,张知寒无论身处逆境顺境,都始终走得稳健扎实,原因就是他始终站在了中华文化的最高层面上,来解读、实践指导人生。这是墨子的文化高度,这是张知寒的文化高度,这是为什么要纪念张知寒和要写张知寒的出发点。
经过两年多的孜孜采写甚至是病榻笔耕,《历史·墨子·张知寒》一书终于成稿付梓。其时,“第三届国际墨学研讨会”刚刚在泉城济南落下帷幕。会议获得巨大成功。著名史学家杨向奎先生这样评价张知寒:“先秦墨子显学传,两汉以后不新鲜。而今墨学重奋起,赖有教授张知寒”;时任山东省委书记的吴官正也对张知寒的精神给予高度评价,这一切更印证了焦世瑜为张知寒立传的意义和价值。
《历史·墨子·张知寒》一书出版不久,癌魔已多处转移的知寒先生溘然离去。斯人已逝,精神长存。真实生动地记录知寒先生大儒风范的这本书,成为纪念缅怀故人、鞭策激励后人的珍贵载体和无形财富。凡是了解张知寒和焦世瑜这段传奇情缘的人无不唏嘘感慨,庆幸张知寒有焦世瑜这样一个至交知己,使他的精神风范能够流传于世。
张知寒虽然已离去十年。但墨子研究仍在继续,包括焦世瑜在内的许许多多专家学者仍在怀念他。最近,焦世瑜正在计划再写一本张知寒的书,全面反映他的墨子思想、墨子精神,他认为,在世风浮躁、价值多元,社会越来越重视传统文化、越来越重视文化寻根的当下,研究和挖掘墨子思想、知寒精神,是很有必要的。
记得有句话说,一个人是否成功,不在于官当得多大,钱挣得多少,而在于影响了别人多少。焦世瑜,这个见了智慧就心动、见了贤者就思齐的平度人,以自己对民族历史的清醒感知,对民族文化的深刻体悟,自觉地承担起了一个文化传承者的使命,在追索真善美的路上留下了一个平度人激情洋溢、正直高洁的身影。
如今,焦世瑜与妻子徐美华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安度晚年。他们的家位于济南历山北路,离市区远离黄河近。平日里,夫妻俩或在家写字作画,或结伴走进自然,看大浪滚滚,放风筝飞舞,静美和谐,令人艳羡。焦世瑜说:“我自己所有的一切美好品质和真纯性情,都是家乡赋予我的。我很幸运,自己的梦都圆了。感谢家乡,祝愿家乡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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