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栋:不仅要回到内心,还要从内心走出来
山东作家刘玉栋最新长篇小说《年日如草》近日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说以出生在乡村的曹大屯与城市的融合为题材,讲述了曹大屯高考失利后,随着父亲落实政策,全家都变成了“城里人”后的人生遭际。《年日如草》是一部直面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小说,讲述了在社会的巨大变革中,个人所普遍经历的挣扎,讲述了爱与孤独、伤痛与理解、责任与负累、家庭与历史,以及一种文化上的迷茫。写了一个家庭和一个人在喜忧与沉浮间,在挣扎与失败间,慢慢地适应着他们原本陌生的城市生活,以及他们在这种生活中做出的寻找心灵慰藉的努力。这是一部力图革新生活的个人奋斗史,也是中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城市化进程的一个具体而微的缩影。近日,本报记者对刘玉栋进行了专访。
我就是通过“农转非”从一个偏僻的村庄来到省会济南的
济南时报:《年日如草》先是由《十月》发表,紧跟着作家出版社出单行本。1999年你在《人民文学》发表《我们分到了土地》受到广泛关注和好评,到今年出版《年日如草》,时隔 10年,这是否意味着你创作中又一次新的跨越?
刘玉栋:确实一直在默默地努力,有没有跨越我不知道,但我在不断地寻求自我突破。几年来,我一边写作,一边在读书、思索,感受着社会和人心的变化。文学创作需要韧劲儿,有你必须坚守的东西,也有你需要不断更新的东西,现实的、观念的、趣味的、题材的,等等,要勇于尝试,如同蛇蜕皮一样,也是一种生长;也如同“剥洋葱”,要不断逼近“问题的核心”。
济南时报:《年日如草》涉及20世纪后期中国特有的农转非现象,关注农转非后农村人在城市的生存状态。曹大屯融入城市的过程具有一个时代的典型性,他们在城市奔突,被城市浸染,异化为都市“陌生人”,身心常常陷入尴尬的境地。是什么促使你写就了这部小说?
刘玉栋:我本人就是通过“农转非”这种中国特有的现象,从山东最北边一个偏僻的村庄来到省会济南的,那时候我还在县城读中学。尽管我两年后才来到济南,但我的心早就来了,我对济南这座城市充满向往。这种“城市梦”,那个时候很普遍,这是当时的城乡“二元”社会和计划经济决定的。那时候城市里没有几个打工的人,对于绝大多数农村人来说,城市神秘、陌生而又遥远,他们根本不了解城市,觉得城市里什么都好。我父亲单位家属院里,像“农转非”这种情况的,大概能占到三分之一。大家都很高兴,觉得终于变成城市人了,可是真的走进来,才发现不仅仅是生存不容易,还有好多的不适应,他们的身份变成城市人了,但心还是农村人的心,也可以说是城市文化和乡土文化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就真的能把人撞毁。我的一个邻居,来济南时,二十来岁,小伙子壮壮的黑黑的,老实又本分,进了一家汽修厂上班,开始整天乐呵呵的,可过了不到两年,精神病了,天天钻到卫生间里冲澡,一天能用掉一块香皂,据说是厂里的同事看不起他,耍他玩儿,加上遇到点儿感情挫折,崩溃了,后来只好又回农村去了。
这就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儿,类似的故事很多……这些人真的不容易,他们不同于那些大中专毕业生,有先天性的心理优势;他们又不同于后来的打工者,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很自然退回到乡村的那个家;而他们是来城市扎根的,他们退不回去。他们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挫折和挣扎呢?他们到底在城市里过得如何?这也许就是促使我写就这部小说最直接的原因吧。
济南时报:“乡下人进城”是中国当代文学人物画廊里一个新的形象谱系,是怎么触动你开始关注这个群体的?
刘玉栋:刚才我已经谈到了,这个群体里包含着我,所以我关注这个群体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乡下人进城”确实引起了中国当代许多作家的兴趣,从高晓声的《陈奂生进城》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再到近几年颇为红火的打工文学和底层文学,留下了很多饱满且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并且随着城市的发展和社会结构的变化,新的人物形象会不断地冒出来。如果我的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形象能丰富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将是对我的创作最大的安慰。
我有责任探掘济南这座城市的精神所在
济南时报:《年日如草》写一个进城青年融入城市的痛苦和精神煎熬,这跟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正好吻合。20年间,一座城市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城与人的关系,你认为是城市建构人心,还是人心改变城市?
刘玉栋:城市能够建构人心,人心亦能改变城市。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城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重要。城市的精神在于人,人的精神面貌与他生活的城市息息相关。
济南时报:曹大屯生活穿梭、沉浮其中的那个名叫小王府街的地名和相关活动区域,还有千佛山、黑虎泉等名胜场所,皆为济南所实有。可以说,《年日如草》沉潜于扎根济南的外来者的日常生活世界,讲述了其20年间的生存际遇、情感皱褶和文化习性。你在作品中为什么选择济南这些真实的生活场景?
刘玉栋:我熟悉济南这座城市,我也喜欢济南这座城市。它含蓄、宽厚、包容、大度,和我们山东人的性格是吻合的。济南又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它有山有水,自然条件丰厚,我外地的朋友来到济南,都会发出感叹,连说几个没想到。所以,它的许多特点是其他城市所不具备的,我在这里生活了20多年,济南的泉水滋养着我,我几乎所有的经验都融入这座城市之中,我觉得我有责任让更多的人来认识它、了解它,发现它那些宝贵和可爱的地方,探掘这座城市的精神所在。
故乡,我们回不去了
济南时报:作家的“故乡”本不单纯是指童年的生长地,它同时还蕴涵着一种生活样式,一个心灵栖息之地。《年日如草》题记中引《圣经》中那句:“他的原处,也不再认识他。”你是否也在表述我们这一代人正陷入对故乡可望不可归的窘境?
刘玉栋:的确是窘境。小说中的曹大屯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不敢说我们一代人,反正许多朋友也都有这样的感受。是什么让我们过早地把故乡封存在记忆之中?这种虚空感和无力感始终缠绕着我。
济南时报:文学应书写变迁时代的民族心灵史。你的小说,从《我们分到了土地》到现在的《年日如草》,都是以温情的笔触讲述巨大时代变迁下的个人感受和人生遭际。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视角和心态来看待这个人群?
刘玉栋:时代可以塑造一个人,但一个人永远无法摆脱他所生活的时代。不管你以一种什么样的视角和心态来看待这个人群,面对现实,你必须真诚。
济南时报:此前你的作品多是短篇和中篇小说,内容上也以乡土叙事见长,但《年日如草》却是一部以人生和城市为核心的长篇小说,这是否意味着你的写作题材和风格的改变?
刘玉栋:题材和风格的确有所变化,这是这部作品自身的需要。但它与我以后的写作没有多大关系,说不定我下一步小说是战争题材呢。
仅找到通往内心的道路是不够的,还要从内心走出来
济南时报:你在小说集《公鸡的寓言》序中说到“我总觉得对人内在的困境和幽暗世界的真实开掘,才是文学的本质所在”,“我需要广阔和深刻,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寻求一条通往内心的道路”。这可以说是你对写作的追求吗?
刘玉栋:是的。当然,仅仅找到通往内心的道路还是不够的,还得要从内心走出来。不走进内心是不行的,走不出来更是不行的。
济南时报:《年日如草》写了几年?创作给你带来什么?你从中享受到什么?
刘玉栋:一开始不叫《年日如草》这个名字,叫《跳舞草》,写了两次,每次都写到三四万字吧,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把人物写死了,只好都推翻了。后来读《圣经·诗篇》,读到这几句诗,心里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一下子把好多东西激活了。我打字慢,但天天磨,几乎没有大的间断,写了15个月。所以,小说得先有一个自己心里觉得合适的名字。我想到有一次听张炜老师讲课,他谈到小说名字的重要性时,把小说名字比喻成太阳,它闪闪发光,照耀着你的心和你写下的文字。
创作给我带来什么呢?颈椎病和一簇簇的白头发。哈,当然,严格地说,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享受到完成、发表、出版给我带来的快乐。
济南时报:你觉得一个写作者最应该坚持的是什么?
刘玉栋:最应该坚持的是信心,写出好作品的信心。
作家不会关心他的同行是几零后
济南时报:看着80后崛起,甚至90后也已登堂入室,作为70后作家,你有没有危机感?如何评价韩寒、郭敬明等80后作家?他们两人,你更喜欢谁一些?
刘玉栋:没有危机感。写作是个人的事情。一个作家,他可能关心他的同行写出了什么样的作品,但他不会关心他的同行是几零后。韩寒和郭敬明别人评价得足够多,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更喜欢韩寒一些。
文坛的生存环境和写作本身关联不大
济南时报:2010年7月22日中国作协扶持重点作品论证委员会公布了将要扶持的140部作品,其中包括一些知名作家,有人质疑这些作家不仅有着令人羡慕的职业和岗位,他们的作品都有相当大的读者群,作协要扶持他们什么?你怎么看待?
刘玉栋:扶持总比不扶持强。国外的一些基金会和大财团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济南时报:作为一个写作者,你对当今文坛的生存环境有什么评价?
刘玉栋:当今文坛的生存环境?跟国外比?跟上世纪30年代比,还是跟上世纪80年代比?这很重要吗?生存环境好,就能写出好的作品来吗?当然,写作者冷暖自知。但我觉得,文坛的生存环境和写作本身关联不大,一个“背对”文坛生存的写作者,同样能写出优秀的作品。□
作者简介
刘玉栋,1971年生。山东庆云人。1993年开始发表小说,在《人民文学》、《十月》、《天涯》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年日如草》《天黑前回家》,中短篇小说集《我们分到了土地》、《公鸡的寓言》和《锋刃与刀疤》。短篇小说《给马兰姑姑押车》和《幸福的一天》曾入选中国小说学会评选的中国小说排行榜。曾获首届齐鲁文学奖和第二届齐鲁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现在济南市文联工作。
最新相关文章
文章点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