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岁末访冯(其庸)老
辛卯腊月二十九,是冯其庸先生九秩生辰。此前,他的1700万言《瓜饭楼丛稿》付梓行世。这是智慧老人九十年心血所凝。青岛出版集团“拿”下这部皇皇巨著,也是咱山东人的骄傲。
近日,我与同事、画家叶兆信先生专赴北京,采访隐居通州张家湾的冯老。冯老是我干记者20多年来采访的最年长的嘉宾。在“瓜饭楼”书房,我看到,找冯老签名“丛稿”的人很多,冯老不戴花镜,手一点不抖,坐在大案前,一写就是一个多小时,而且没有一字笔下误。更让我惊讶的是,持续采访一个半小时,冯老思路清晰,诗词掌故,张口即来。冯老身与心是怎么修炼的?冯老说:“昔日之我即今日之我也,昔日之牧童耕夫,今日之学界野马微尘,皆一也。”刚刚去世的黄苗子先生,五年前曾为冯老题写“墨禅”二字,我斗胆参悟是:做本分事,持平常心,成自在人。敢问冯老,不知对否?
冯老早年教过的中国人民大学弟子请他在“丛稿”上签名,冯老写了“某某先生指正”字样,弟子说,老师我受不起啊。冯老笑着说,你现在已学有所成,应该的,应该的。冯老搁笔沉思一会儿,接着说,我的老师钱仲联先生,有大著出版,他总写“冯其庸先生指正”,我说老师,您不能这样,我多次提出来,可钱先生就是不愿意改。言传身教,润物无声,文质彬彬,以礼存心。君子之风,就是这样一代代熏陶着传下来的。
随意聊到他的无锡老乡杨绛先生。冯老说,杨绛先生在100岁那年,把钱锺书的《槐聚诗存》全部用小楷抄了出来。冯老说:“她是个大学者,散文也写得好,翻译也好。你去看她,没有任何架子,就像平时家里人一样。我比她小十多岁,杨先生当然是我的长辈,我给她写了封信,信的落款中我写了个‘晚’字,,杨先生回信说,我真想学启功先生把这个‘晚’字抠下来,但这样信又破坏了,我又舍不得。”
听老人说话,娓娓道来,如绵绵春雨,若微风拂面,似夜雪落草,真是一种大享受。“真想学启功先生把这个‘晚’字抠下来,但这样信又破坏了,我又舍不得。”这样的话,出自百岁老人之口,多么的可爱。一个“抠”字,是风趣,是顽皮,一颗童心,一潭清水;而一个“晚”字,是敬,是慕,是温暖的传递,是斯文在兹。
冯老谦虚,他不喜欢“大师”称谓,“我不是大师,我只是大学老师。”冯老勤奋,勤奋到什么程度呢?还是直接引用作家王蒙在“丛稿”座谈会上说的话吧:“我知道他一直到80多岁了,每天在案头工作的时间,还都在8个小时、9个小时、10个小时、12个小时,我觉得这是别人所做不到的。而且他治学态度上,并不做夸夸其谈、令媒体炒作的怪论。在某种意义上说,你不能说很低,反正就是调子不高不低的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自己做自己的,不去考虑这个调子的问题。如果中国的学人都是用这样一种态度,那就令人佩服。”调子不高不低的,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自己做自己的,活出自己来,活个明白,活个干净。
冯老说,“我从小就有个习惯,说假话脸红,说不过去,做学问是给社会说话,你向社会说假话,你不觉得脸红吗?所以我写考证的文章,我必须要有可靠的证据;我写回忆的文章,我必须依据事实。”所以冯老一生在行走,特别是年逾七旬,仍到帕米尔高原考察,就是要踏遍青山寻证据,就是不写让自己脸红的东西,就是留给后人真东西。“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这是陆游《老马行》中的名句,冯老说这两句诗,经常激励自己在治学道路上跋涉不已。
望着冯老矍铄的神态,望着他向后梳的白发,望着他的深邃目光,我眼前恍惚有一棵劲松,历经九十年风雨,依然屹立在高山之巅,傲雪、凌霜、穿云、拨雾,更多的“功课”是朝接旭日,目送晚霞。远方的石头,仿佛在聆听遥远的阵阵松涛,那松涛排山倒海。而那棵劲松,隐入松林……
最新相关文章
文章点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