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将目光投向弱势群体,坚持苦难背后的温情式写作;他,一直着力展现乡土性精神家园中的现实关注;他的小说充满了鲁北平原的原乡情结也不乏诗意。日前,记者专访了山东省作家协会公布的11位首批签约制作家中,因从事小说类创作而入围的作家刘玉栋。
偶然闯入文学世界
“我是偶然闯入文学这个世界的。”刘玉栋这样描述自己的文学之路。1989年高考落榜后,刘玉栋一度感到前途渺茫。那时,刘玉栋的父亲是地质队队长,他住在东郊的一个地质队的野外基地里,等待命运的重新安排。“平时,楼是空的,地质队员都在跑野外,很多时候,特别是晚上,那座楼里常住的就我一个人,我感到孤独和无聊。”后来,一个热爱文学的地质队员来到基地,他跟刘玉栋谈起了文学。“我从他那里知道了莫言、马原、洪峰等作家的名字,更重要的是,他给我留下一些书和杂志。于是那年秋天乃至整个冬天,我有了自己的享受。”刘玉栋与文友创立了一个业余组织——“绿野文学社”,并不定期编印一本叫《山水情》的油印小册子。上世纪80年代,文学是个特别崇高的词,能写作的人是无数姑娘追求的对象。“文学传达的东西,一下子击中了我。我觉得这个东西太好了,自己太适合做这个了,当时我就觉得离不开文学了。这种对文学的敬畏之心,从未泯灭过。”虽然不太会写,但刘玉栋还是写得劲头十足,渐渐的,小说在他身上产生了魔力:“我开始为它着迷,开始进入到小说这个奇妙的世界。”
1990年,刘玉栋进入济南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过着三班倒,一下班就写作的生活。他经常用椅子当书桌,坐在马扎上写得忘记了时间。事隔多年,刘玉栋用“莫名其妙的激情”来形容当时的状态。最早在刊物上发表文章是在1992年,《影视文学》上发表了刘玉栋的《永远的鸽子》,讲述老人养鸽子的故事,画面感很强。1999年,他在《人民文学》第七期发表了《我们分到了土地》后,又相继发表了《葬马头》、《火化》、《给马兰姑姑押车》等小说,这些作品在文坛上产生了很大反响,一时间好评如潮。
剪不断的原乡情结
刘玉栋17岁离开故乡鲁北平原,但他对乡村的情结仍然浓郁炽热。“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十七岁到济南,但总觉得没有真正离开,我十分想念那段日子,想念那里的花草树木、土地河流,想念那里的乡邻和伙伴。”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带着自己和弟弟在农村生活,童年的经历,让刘玉栋很早就对责任心有了深刻的理解。《我们分到了土地》中的责任感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我们分到了土地》、《跟你说说话》、《平原六章》、《给马兰姑姑押车》……刘玉栋最有影响的小说几乎都与蜕变的疼痛有关。
1992年前后,刘玉栋想考电影学院学编剧,只是当时内心还不够强大,始终没有下定决心。“那时候内心还是有些想法的,不满于自己的状态。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有两年觉得还不如回到老家,至少那里有至交故友。”所幸,他坚持了下来,契机是一部台湾电影——《原乡人》。刘玉栋经常谈起1995年在济南建工俱乐部看《原乡人》时的感受。这部由秦汉和林凤娇主演的电影,讲述了台湾作家钟理和的传奇一生:中年丧子,老年贫病,生前惨淡,死后出名。“这部电影带给我很大的震撼,对文学创作有了清晰的认识:文学只关乎个人的心灵,除此之外,它可能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东西。”
苦难背后的温暖
刘玉栋笔下少有那些显赫的人物,大都是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无法主宰命运的平民。无论是《葬马头》中的刘长贵、《大路朝天》中的高芦花和孙二九、《火化》中的连根爷爷、还是《我们分到了土地》中的爷爷刘小鸥,《公鸡的寓言》里的陈大宝、《乡村夜》里的老油和孙子天赐、《幸福的一天》中的菜贩子马全,都是现实中地地道道的弱势群体。刘玉栋表示,自己欣赏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的态度。他坦言:“我在农村17年,又在工厂5、6年,我的生活轨迹在底层,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脱离这种生活。我有很多底层的朋友,他们的喜怒哀乐,那种对生活的追逐、迷惘,我非常了解。我没刻意去做任何一件事,只是把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内心的冲突、矛盾、渴望展现出来。”在他看来,文学应给读者以希望,这希望可能包括安慰。“这个我觉得很重要。因为生活中很多人都有理想,渴望得到抚慰。文学能给人以温馨,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刘玉栋,1971年生,山东庆云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在当代小说编辑部供职。1993年开始发表小说,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天涯》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近百万字,出版长篇小说《天黑前回家》,中短篇小说集《我们分到了土地》、《公鸡的寓言》和《锋刃与刀疤》。中短篇小说先后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并多次入选《年度中国最佳小说》、《中国短篇小说年选》、《中国短篇小说精选》、《中国短篇小说经典》、《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和《30年改革小说选》等重要选本。短篇小说《给马兰姑姑押车 》和《幸福的一天》分别登上中国小说学会评选的“2002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和“200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中篇小说《我们分到了土地》和短篇小说《给马兰姑姑押车》先后获得首届齐鲁文学奖和第二届齐鲁文学奖;小说集和长篇小说还获得过山东省优秀图书奖和济南市精品工程等奖项。
个人简介
按照内心写作的人
在都市化写作兴盛的上世纪末,刘玉栋则把目光又拉回到农村。他坦言,当时对自己的创作非常不满意,觉得缺少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我分析自己,发现我的创作并没有全部发自内心,也就是说,我的情感还没有真正回到内心,它一直游离在生命情态之外,我决定,写离自己内心最近的东西。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童年和故乡,没想到,一下子便激活了我的经验。”就这样,他写出了《我们分到了土地》、《平原六章》、《葬马头》、《火化》、《给马兰姑姑押车》等小说。“下一步,我还要更深入地回到家乡,要用身心去体悟发生在眼前的真实生活。”刘玉栋这样告诉记者。
很多人都说刘玉栋的小说充满诗意。他表示:“我想这与我的一些小说采用童年视角有关系,这些诗意确实不是故意营造的,它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尽管诗意是一个褒义词,刘玉栋却对诗意有所警惕。刘玉栋回忆起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时,《小说选刊》的冯敏对自己说:你的小说有诗意,但咱不能光写这种有诗意的小说啊。“我觉得冯敏老师说得很对。因为在现实中,哪有多少诗意的东西!因此,诗意并不是我所追求的文学理想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对于“文学将死”的说法,刘玉栋以自己在上海城市论坛听到张炜演讲时的感受作答:“张炜以照相术对绘画的影响为例,探讨文学的前景,他说:‘当时画家们很恐慌,因为画的再真也比不上照相逼真,有些人觉得绘画艺术要死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我非常赞同张炜的观点,他给作家以信心。”面对当今文坛充斥的浮躁与商业气息,刘玉栋表示,自己是个按照内心写作的人,不受这些影响。“韩寒、郭敬明他们在商业上取得再大的成就,也不是我所关注的。一个作家应该关注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而不是文学景气不景气,某人又挣了多少钱。”
中篇小说《我们分到了土地》(节选)
……我突然醒来,周围静极了。睁开眼睛,只见一抹月光拐进屋里。我是被一个声音喊醒的。可是,当我睁开眼后,那个声音没有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声音,细细的,如同一根细弦从一个耳朵里钻进去,又从另一个耳朵里钻出来,紧绷绷的,被人轻轻一弹,然后就飘远了。我无法再睡,就从床上爬起来。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我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在月光中,枣树发出清冷的光泽。一股被霜露浸透的柴火味儿弥漫在院子里。我朝西偏房走去。马儿正在吃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它的一对大眼依然闪着光亮。我每次在夜里看到它,它的眼睛都是这样。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睡觉的样子。它到底睡不睡觉呢?我是准备问问爷爷的,只是没来得及。它发觉有人走进来,发出咴咴的声音。它这是表示亲热,我知道,于是我抱住它的脖子,它的脖子光滑极了,温暖,干爽,像绸面一样。我把脸贴在上面,它的鬃毛耷拉在我的脸上。我听到它的牙齿截断草料发出的咯吱咯吧的声音。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把它牵到街上去,骑上它。爷爷说它是不能骑的,是来给我们家干活儿的。可干活儿只是白天的事,晚上我是可以骑的。于是我把缰绳从柱子上解下来,牵着它悄悄地穿过院子。我们来到街上,街上静静的,偶尔能听到一声猫叫。我们家的猪圈里黑洞洞的,已经空了很长时间。母亲说等几天到镇上去赶集,再买一头小猪来养上。我把马儿牵到猪圈旁边,我踩在圈沿的高处,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抓着鬃毛,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它的背上。我觉得自己猛地长高不少,月光下,周围的东西变得与以往不同起来。蹄声踩碎了夜的静谧,发出咔咔的声音。接着是狗的叫声。我们拐过高台阶家的房角,来到南面的街上。穿过马家胡同时,我突然想起白天我去学校,马宁宁塞给我的那个纸团。她把纸团塞进我手里,说:别忘了我。她的眼神怪怪的,让我无法理解。我烫手似的把纸团塞进兜儿里。我害怕纸团,害怕那种潮乎乎、凹凸不平的感觉。此时,它就在我棉袄的口袋里。我们来到村南的路上,左边是水沟,右边是池塘,马儿仰着头,一声不吭地向前走着。我坐在马背上,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拿出那个纸团,轻轻地把它展开,在月光下,我把眼睛凑上去,我看到纸团上用钢笔写着四个工工整整的蝇头小字:来日方长。我不完全明白,但我能够感觉到它的意思。我的心里猛地悬空一下。蹄声变得急促起来,我放松缰绳,抓紧鬃毛,胸脯趴伏在它的背上,侧脸看着西边的弦月。风声大起来,温柔地捋扶着我的头发,我看到李家坟的三棵枣树从眼前一晃而过。
我看到月光下有一个黑影,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那是我们刚刚分到的土地。马儿突然停下来,我勒一下缰绳,它的两只前蹄跃起来,差点儿把我掀下去。它的身上潮乎乎的。它回过头,朝我夸张地扇动着鼻子。
我望着月光下的那个黑影。
泪水搅碎了月亮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