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万字:张炜的一潭清水
张炜病了,未能参加省政协会。是不是累的?他的一部长达39卷、约450万字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刚刚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我原以为《你在高原》是张炜的文集,后来才知道,不是,是一部创作了20多年的长篇。我很惊讶,张炜哪来的能量,竟然创作了一个超大部头?
一个月前,省作协有个活动,张炜主席主持,我也参加了。那天,他没提到自己的长篇要出,只是很平常地微笑着和我握手,说:“春阶,胖了。”遗憾,胖了,我胖得像个大龄孕妇了,挺着个啤酒肚。可人家张炜才是真正的“孕妇”呢,一点肚子不显,悄然就生出个大块头!不声不响,走得最远。我算服气了。
450万字啊,谈何容易!不用说写,你读吧,得多长时间?写作是智力活儿,更是体力活儿,是熬人的活儿。张炜把我喝啤酒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用在思考上了。他说:“我一再叮嘱自己:关紧你的门,写作吧;一扇扇门全都关紧。”他明白,在这个众生喧哗暴土扬天的时代,门必须关严实,才有定力。不像我这懒惰之人,得过且过,与众生一起喧哗。
过去的一些名士,手里只要有把胡琴,有支竹笛什么的,就可以自我陶醉地唱啊吹啊,自己陶醉,也熏醉了别人。他们纯粹是喜欢这样做。我有个同事叫马兆军,他讲,30年前,自己20岁左右的时候,酷爱吹笛子,他发现近水吹的声音好听,水灵,他能下到济南黑虎泉中,双腿岔开蹬着泉壁,颤抖着对泉而吹。他吹给谁听?说他吹给泉听,那是矫情,吹给自己听,那是真的。这就是酷爱啊!
我的老师,已故小说家郝湘榛对爱好有个说法:什么叫爱好,你看酷热的天气,篮球场上小伙子们大汗淋漓地拼抢,谁也没逼他们。我们躲在树荫里欣赏都嫌热。小伙子们不怕热吗?是爱好将热忽略了。小伙子追姑娘,三九天站在雪地里,还觉得浑身暖和,是什么东西驱走了严寒?是爱。写小说,也跟谈恋爱一样,得痴迷。一年写1万字,而且写写停停,我看就不是爱好者,一年没有写出10万字,就不算真爱文学,是想把文学当成跳板,就像跟人家姑娘结婚,不是出于爱,而是看中了她爸爸是县长或者看中了她的家产。写小说是真爱还是假爱?是不是看中了小说的“家产”和“地位”?从郝湘榛的观点看,张炜那是真爱,不是假爱。他20年写一部长篇,其实,20年中,他不仅仅是写了这一部,他还写了好多别的长、中、短篇,是真爱,让他有了抵御一切诱惑的能量。
我记得张炜在小说《九月寓言》单行本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为了一本好书,可以耗上一生。”《九月寓言》原来写了32万字,临发表时,又删减成23万字,这就是张炜。他一篇一篇地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用的是质朴的语言,写的是质朴的感知。写了一篇,就好比崖畔上一朵小花的绽放,有更多的人来欣赏,当然高兴;一个也没有,自己静静地欣赏,也并不感到孤独,这就是在大轰大嗡中耐得住寂寞的张炜!
《你在高原》我有幸读过其中的《西郊》,小说依然保持着张炜那一贯强烈的道德感和强大的道德激情,以及同情弱者的文学立场。由张炜,我想起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演讲里的一段话:“请容许我在这里向你们传达一个非常私人的讯息。这是我创作时永远牢记在心里的话语。我从未将这句话真正形诸文字或者贴在墙壁,而是刻画在我心灵的深处。这句话是这样的:‘以卵击石,在高大坚硬的墙与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的那方。’无论墙是多么正确,鸡蛋是多么错误,我永远站在鸡蛋那边。”赤子之心,大地为鉴。
张炜是龙口执拗的儿子,一直怀念海边的雪,怀念那一潭清水。我盼望他早日恢复健康。下一步,450万字的大部头,将考验谁是他的真正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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