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警界有人因剃光头像黑社会被查

“踏雪无痕，润物无声”的纠错

2012年2月，王立军遁入美领馆，3月，重庆市主要领导进行了调整，但起初，大部分被错误处理过的重庆警员，都不敢有任何举动。

直到上述4月的那次允许宣泄情绪的会议召开，部分被处理警员开始写申诉材料。随着8月合肥审判和9月成都审判的推进，反映情况的电话、申诉材料，开始涌向重庆市公安局政治部。

重庆市公安局里抽调人员组成“复核组”，挂靠在政治部下面，专门接受警员的申诉，甄别材料，推进纠错工作。重庆市公安局副巡视员李春生领导着该小组的工作。

李春生本人亦是纠偏纠错工作的受益者，他在王立军时代莫名其妙被下放，从副厅级岗位上调往重庆某区，负责筹办一个新的派出所，2012年才重返市局。

2012年4月24日前后，第一批被错误处理的警员，获得重新处理。曾亲手抓捕悍匪张君、原重庆市公安局网监总队总队长陈果，被新任命为重庆市公安局渝中区分局副局长。在王立军任局长的后期，江北区一教师网上批评重庆模式，当时陈果仅因未按公安局领导的要求“严办”，便与十多名同事一道被处理。

一级警督忻建威的案子于2012年6月27日被正式纠正，是第二批，同批次的还有十多个人。在为其专门召开的工作会议上，多名副厅以上干部出席，忻建威被安排在会上发言，他说：“在被黑打的日子里，我从被非法拘禁到莫名受处分，一年多虽然无数次申诉未果，但我从来没有对我们的党、对重庆市公安局失去信心。”

低调进行的纠偏纠错工作，目前已进行到了第五批次。重庆市公安局主要领导的指示是：“踏雪无痕，润物无声”。

据重庆警方内部人士透露，3年间，重庆市被处理的警员，包括被判刑、劳教、纪律处分、行政处理（降职降薪、撤职、开除）等各种情况。目前官方尚未发布权威数字。

这些被处理的警员：一是的确有点问题的，比如收了几盒月饼；二是领导看不顺眼的，比如有人剃着光头（看着像黑社会）；三是被人打了小报告的，但未经调查；四是以各种借口调整岗位，或撤销机关被影响的；“还有第五种，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夯实基础，竭诚为民”

王立军时代留下的人事布局，逐步被改变。

王立军曾以“内除积弊”为口号，查办涉黑民警，打黑高潮结束后，又展开“机构改革”。2010年3月起，三千多名重庆警界副科到副局级别领导干部，全部“就地免职，重新竞聘上岗”。公开资料显示，在打黑除恶、“三项主导业务”和“灭枪治暴”等工作中“表现突出”的260名民警，通过“公平竞争脱颖而出”，“走上处级领导岗位”。

2012年4月18日，重庆市公安局进行了一次涉及18人的人事调整，此后半年，又有近十次人事任免。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市局纪委和市局政治部负责人的调整。

原本主持重庆市公安局纪委工作的局党委委员、纪委常务副书记、副督察长、督察总队总队长王兴亚，在王立军事件之后，转任市公安局机关党委副书记。王兴亚原为江苏省赣榆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2009年左右来到重庆。

2012年11月24日，另一重要部门——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龚英敏转任重庆市警察学院党委副书记。2011年3月25日，时任安徽省淮南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的龚英敏率团到重庆市局“参观学习”，半年之后，他来到重庆工作，被委任为政治部主任。

一批干部随着王立军的落马被法办。

因尼尔·伍德案件侦办中徇私枉法，重庆市公安局原副局长郭维国、刑警总队原总队长李阳、渝北区公安分局原局长王鹏飞、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原常务副局长王智四人，于2012年8月站上了合肥中级法院的审判席，分别获刑11年、7年、5年和5年。

上述4人都曾在三年前的重庆打黑行动中担任要职，其中郭维国时任重庆市公安局“打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副组长；王鹏飞曾是重庆市公安局技侦总队队长，掌管王立军最为醉心的技术侦查；王智曾任打黑中涉及资产数额最大的彭志民案专案组组长。

在重庆打黑期间荣立一等功、被提拔为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唐建华，虽未卷入尼尔·伍德案件，亦于2012年6月27日被纪委带走调查，后以受贿罪被批捕。11月21日，唐被免去副局长职务。

整个重庆警队系统3年来的肃杀气氛，如今已大为缓和。

警务方面，新任公安局长提出了“夯实基础、全力维稳、竭诚为民”的新思路。

2012年春天以来，重庆警方原拥有1.3万人规模的交巡警平台，已开始逐步拆解，部分人员重新下放到社区，建立社区警务室，旨在重新加强对社区的管理。目前，区县的交巡警平台多数已经消失，主城区此前设置过于密集的地方，也拆解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交巡警流动平台车。

交巡警平台建设，曾是王立军时代重庆警务改革的标志，这些每套每年养护费用在300万以上的昂贵设备，虽提高了群众的“见警率”，却未能提高“管事率”，且由于建设交巡警平台而撤销了派出所，削弱了公安工作的基础，而广受警界内部诟病。

重庆警方已恢复了部分被撤销的派出所，如重庆下辖的荣昌县，已恢复了6个。2012年8月14日清晨，重庆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微电园治安派出所两名民警，在一条狭窄的巷道内，将悍匪周克华击毙，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就此告破。

击毙悍匪提振了重庆警方的士气，派出所民警在案件侦破中的作用，也再次得到印证。经过技术比对，警方确认周克华为重庆“3·19枪袭哨兵案”的凶手。2009年案发，当时刚刚接掌重庆警界的王立军，亲任专案组组长，但终其任上3年，该案始终未破。

“局里60后的这一拨人，是最有经验的骨干，很多提前退了。”一位重庆高阶警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重庆警察的业务能力在西南地区赫赫有名，人才损失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公安机关办案必须依法”

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球，重庆市公安局大院内，曾风光无限的重庆打黑展览，在王立军事发后一夜之间全部撤除；无处不在的王立军照片被陆续取下；架在毛泽东诗词墙上的那两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已不知去向。

王立军的痕迹在逐渐消退，但持续数年的“打黑型社会管理方式”，给重庆警界的伤害和对法治环境的破坏，短时间难以愈合。

目前重庆警界的纠偏和调整工作，主要是针对受到错误纪律或行政处分的警员。当年打黑期间被捕判刑、入狱的其他警员，不少还在监狱内服刑。对于已出狱的警员，重庆市公安局的态度是：已走司法程序的，一律找人民法院进行申诉。

张继超已经等了近四个月。2012年8月10日上午，重庆市一中院组织了对张继超申诉案件的听证，合议庭3名法官耐心倾听了他和律师的申诉理由，法官表示，将会认真研究，看是否予以立案再审。这位从警三十多年的老警察认为，自己拥有配备枪弹的资格，家中的子弹早就提出要上交单位，无论如何不构成犯罪。

相比之下，已恢复名誉的忻建威无疑是幸运的，但专案组当年对其的刑讯逼供，仍有待说法。

巨大的惯性，仍然影响着重庆警方的执法形象。据警方内部人士透露，2012年上半年，一名犯罪嫌疑人被刑拘之后，家属未能收到刑拘通知书，也不知道人关在何处，与当年打黑时期一样，该情况反映到了市局，“何挺局长非常气愤，严厉批示给了打黑办，说公安机关办案必须依法”。